【散文随笔】烈烈死生木芙蓉

醒如初 · 发表于 2018-3-24 08:58:44

前些日，同事瑶给我拍了一张“木芙蓉”的照片过来。说是木芙蓉，其实也就是一截光秃秃的一人高树桩，然后再斜出几枝略粗的短枝干来。这正是去冬，学校园艺工人师傅们给木芙蓉修枝的“杰作”，只是这枝也修得忒狠了点，愣生生把人整个枝盖全给端掉了，只剩下这光秃秃的桩子来。去年冬天看它们立在阴冷惨白的穹苍之下，有股子冷森孤绝之气，像朱耷的画，不敢多看。瑶拍的这张“木芙蓉”，秃干周围竟冒出几片嫩生生的新叶来，倒给它平添了几分生气和天真。只是我还是担心，这样的秃枝今秋还会开出一朵一朵美艳动人的芙蓉来吗？

印象中，每年当校园里那几株金桂散尽最后几缕香魂后，木芙蓉就开始姗姗登场了。彼时，已入深秋。许是因了这个原因，此花故又名拒霜花。不过，私下里，我倒更喜欢木芙蓉这个名字，温软里透着丝丝的朗硬，娇媚中藏着些许的朴质，不像“拒霜”这名儿，太过铿锵冷硬了点，与此花的姿态与风致也不大合。

木芙蓉花型硕大，颜色娇艳，粉红、浅白、和明黄这三种颜色多见。我们校园里那几株木芙蓉让人颇为惊奇的是，一个枝干上竟会开出粉红和明黄两种颜色的芙蓉来。大朵大朵的花儿在心形绿叶的衬托下显得甚为华美。木芙蓉盛开之时，颇有些没心没肺，不管不顾，浩浩荡荡飒飒杀将过来，让人看了不觉有惊心动魄之感。我始终不明白，这样肆无忌惮绽放的花儿，古人怎会经常将它与“风露清愁”联系起来？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云：“此花艳如荷花，故有芙蓉之名。花色有单瓣、重瓣，重瓣花大，酷似牡丹”。不过窃以为芙蓉虽与牡丹风致酷似，但与牡丹相比却多了几分“俗”气，这“俗”则让它多了一些人间烟火气，不似牡丹那般高贵神秘、不可亲近。有一次无意间在一篇文章中看到清人朱锡绶在它的《幽梦续影》这样评价木芙蓉：“木芙蓉，中年侍婢也。”“侍婢”已然低了一格，再加“中年”二字，可见朱锡绶得是有多不待见这花儿啊。我虽不以为木芙蓉有出尘之绝色，但“中年侍婢”这样的评价还是让我为她抱屈不已。

前一月读汪曾祺的《人间草木》看他说浙江永嘉人之所以爱种木芙蓉，是为了打草鞋。这倒颇让我有些惊异。后来查资料才知道木芙蓉茎上的韧皮除了打成草鞋外，还可以造纸。成都那位美丽的才女薛涛即用木芙蓉的皮合着芙蓉花的汁、浣花溪的水制成了浣花笺，与元稹等诗人写诗唱和。木芙蓉实在是太过憨厚老实的花了，憨厚到从皮到花再到叶直至浆，无一不可以为人所用。宋人林洪在《山家清供》里说：以新鲜的木芙蓉花煮嫩豆腐，红白交错，恍若雪霁之霞，名雪霁羹。芙蓉花与鸡肉一道可制成芙蓉花鸡片；还可与粳米一道煮成芙蓉花粥……而木芙蓉的叶亦可入药，其叶之汁液有活血化瘀之功效。这样想来，朱锡绶的评价也不无道理。高贵华美固然可喜，淳朴实诚则更令人亲敬。这实诚背后其实藏有太多的深情。

当然木芙蓉还让人惊奇不已的是她从不会像樱花、蔷薇那样一瓣一瓣凋谢，似有太多眷恋与不舍，让人惆怅不已。它是整朵整朵决绝凛然地脱离枝头，砸向地面，毫不拖泥带水。这种决绝却更令人心生疼痛。唉，真是奇花也！生，烈烈地生；死，亦烈烈地死。这也大概是它美得不同寻常之处吧。突然想起那位痴爱木芙蓉写下"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诗句的花蕊夫人，因思念昔日夫君孟昶被宋太祖一剑刺死，鲜血染红了园中木芙蓉，其于爱情烈烈忠贞之情，一直被后人感念，尊其为芙蓉花神。

而今，孟昶、花蕊夫人、宋太祖早已逝于千年时光里，只有孟昶当年为花蕊夫人满城种下的这木芙蓉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