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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转载】我的琴声你最懂 文/醉客老唐(请不要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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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5-3-18 13:15:3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我的琴声你最懂
文/醉客老唐


(一)等那支熟悉的曲子
  就这样,闭起眼睛倾听。
  我能听见那道门里小号的激越高吭,萨克斯的清亮圆润,还有小提琴的幽雅缠绵,这是《青春圆舞曲》的节奏,犹如此时的春寒料峭,却挡不住诗意春情的破茧而出。
  慢慢地睁开眼,接受阳光地洗礼。淡蓝的云天,高高的拜占庭式屋檐,几只麻雀正叽叽喳喳地跃动。高大的白杨和梧桐在柔和的光影中苏醒,写意地张开手臂,春天仿佛在这一刻醒来。
  我能够感受到那大厅里热火朝天的气氛,一个个玉树临风、花枝招展俊男靓女们,正伴随这青春的舞曲在旋转、旋转、旋转,他们急着要卸下负重了一冬的包裹,像檐头落下的那一只只麻雀。我能够想象到他们的样子,一个个戴着或夸张、或内敛、或深沉、或搞笑的面具,正踩着轻轻重重的鼓点放松、放松、放松。我当然也能够理解他们的纵情、嬉戏,因为不同的际遇,生活的压力,他们需要释放身心、释放自我,置身于那种激情的场合,他们应该彻底抛开所有的阴霾、郁积和沉重的追索。
  我的左手随了乐曲习惯性地弹动,仿佛拨动心弦……
  就在昨天,我的琴声也似曾踌躇满志,每一个飘飞的音符都浮浪着年少的轻狂;就在昨天,我的命运也似曾风声水起,一张骄傲的脸写满不羁的嚣张;就在昨天,我的爱情也似曾五彩斑澜过,天长地久和地老天荒的诺言都说麻了嘴——可谁又能想得到,当这个“昨天”在那场“暴风雨”之后的下午骤然改变了模样,我的人生瞬间就由天堂跌落凡间,掉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
  在那段暗夜里挣扎,我像种了某个符咒,整个人没头没脑地沉浸在痛苦、愤懑和恍惚之中,失了心智一样的疯疯癫癫。只在烦极无聊之时,才偶尔会抚弄一下琴弦,而那几根琴弦也同情似地回应给我哀婉低沉的颤音。悲苦之极,对镜消磨,我只能失落地抱起酒碗,期望可以用酒精来麻醉自己。越是麻醉得深,那酒就越发的苦涩,她便会倏倏忽忽地撞进我的泪眼里,吹着“一生一世、一生一世”的气泡向我诉说,然后又随着每个气泡“澎、澎、澎”地爆裂,崩碎我的心,一片一片地零落。
  我试着相信时间是最好的创可贴,可是时间一直在走,我的悲伤却没停止的迹象。我也曾试着消极躲避,祈望这样的躲避可以让我能淡忘喧嚣的折磨,可是有限的躲避只能让心暂时冷却,仍难找到一刻的安宁。能够放得下的无助,却放不下心底的哀怨,这哀怨就像一条套索,勒住我的脖颈,勒得我呼吸困难濒于大脑死亡。
  行尸走肉般地麻木,终于在一场大醉之后,强迫着自己理清头绪,我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扪心自问:“我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就这样沉沦了吗?”眼角有些不自觉的湿润。“我,我不应该这样下去,如果自己不能拯救自己,别说母亲不能原谅,弟弟不能原谅,就连九泉之下的父亲也不能原谅。那么我该做出些什么呢?”当这个念头潜入脑髓,我的头又一次炸裂般疼痛。
  “我绝不能这样倒下,即使倒下我也不应该装出这付可怜相。”当我咬着牙和内心做着博弈,强迫自己和过去做一个了断的时候,潜意识告诉我:“是时候该去找一个没人认得的地方疗伤了,哪怕去陌生的城市流浪,去地铁,去天桥卖艺自食其力,也比这样醉生梦死强,再不济还能躲开这样的嘲笑,这样的冷言恶语,这样明里暗里的中伤。”
  下定了决心,逃遁到B市的那间酒吧,我成了标准的流浪客。
  在酒吧里,我是一个保持沉默的哑巴,冷眼旁观酒吧里的所有热闹,每天机械性地扯动弓弦,琴是我唯一的知已。我和它的对话不需要色彩,不需要感性,更不需要诉说,所有的悲鸣都在放大着我和它的孤独。一天又一天,我用隐忍压抑着煎熬,什么生活,什么目标都在这样的煎熬里焚化。一日又一日,我用冷淡对抗着浮躁和诱惑,那些红男绿女,那些觥筹交错,那些耳鬓厮磨都在这样的冷漠中淡化。
  “哼!人生,无非是一场唬人的假戏,演着累,看着也累,何必?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情更复杂更离奇的事情吗?人啊,活在真实的世界却需要戴上一张假面具,否则世界就将变得虚幻,这又是为什么呢?”

  “你真的会等着我吗?”我的心头旋即一个跳转,不自然地又栖上一只青鸟。
  自从那日唐突地相遇,你就如一缕清风,吹散了我的满天乌云,也吹去了我心上的尘垢。那一刻我就断定,你和来酒吧的其它人都不一样,能看出他们是来喝酒撒欢的,而你却是来放空内心的,因为你手里端着的那杯 “玛格莉特”,这种来自1949年情趣的鸡尾酒没有几个人能懂,也没有几个人知晓它的真正内涵。
  “先生,您这支曲子拉得过于抑郁,是不是可以放轻松一点呢?——”当你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让我激灵了一下注意到,你一双流水的眸子,微翘的嘴角,还有手中的那杯“玛格莉特”散发出的淡淡忧伤,犹如在寒冷的暗夜让我突然抓到了一只温热的手,继而心里一凛:“多久了,没有谁如此地关注过我的琴声,没有谁能倾听我内心的声响,只有你!”
  缘,在那一刻让我遇到你,立刻像看到了暗夜里的一盏心灯,像看到了彼岸……
  现在我听到的,是柏辽兹《幻想交响乐》的前奏。那一个个音符似乎在招唤,让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张邀请函,踏着春日的阳光,迈进那个缀满梦想的舞场。

(二)穿过我的黑夜的你的手

  寒冷的冬天像一个特别定制的套子,先将人的身体套牢,然后再慢慢地封锢大脑。
  我原本不信命,但我又确确实实地掉进命运的怪圈难以自拔。
  站在北方音乐学院的“大”舞台,我是不可一世的孤傲王子,一千多人的大礼堂经常能听见我演绎的《G弦上的咏叹调》。站到巴赫的肩膀上,我敢牛皮哄哄地自诩比他帅气。习惯了享受礼堂里如潮的掌声,鹤立于一波又一波艳羡的美女之中,我又是一个恃才逞强的情种。每逢学院有一些重要的外事演出活动,都有我奏响的《爱的问候》。坐在台上随心所欲地变换着手指花样,我沾沾自喜于那些没有上限地恭维和夸奖,我怎能不生出春风得意的骄纵?以至于回到小巷里的许家大院,我仍然摆着一副颐指气使的任性,我的内心深处:“野蛮成长才是我不同于常人的资本。”
  自负的眼界让我感觉地球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被惯坏的膨胀让我自以为只要敢想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没裁过跟头哪知道“暴风骤雨”的厉害?甚至我一度自大到“暴风雨算得了什么?要来就早点来吧,对我来说不过小菜一碟。”如此的胸襟、气度缘于从小到大,我一直是视线之内同龄人的“头儿”,虽然不能否认我确实吃得下苦,付出了超出同龄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和时间累积。从小学到中学的十几年中那把琴就没离开过我的手,尤其高三学年以优异的成绩通过北方音乐学院的自主选拔,我无疑成为了父母的荣耀,成为邻居们频频竖起的大拇指,成为亲朋故旧们教育孩子的榜样。带着那么多的傲骄进了北方音乐学院,我继续努力地付出着比其它同学更多的时间和训练,因为我的目标是巴赫,是西贝柳斯。
  不能不说我在北方音乐学院的履历是闪光的,当毕业季来临,我的梦想自然无比高远,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喷发着傲人的气息。
  父亲早年下岗,租了超市的门户开着一家花店。他并不了解我有多大能耐,居然费劲巴力地通过熟人找到市内一家演出公司的关系,想让我屈就,当时就被我眼睛一瞥给顶了回去:“那么小的破公司,又没啥名气,我去不耽误前程吗?”气得父亲好多天没和我说话。几个“不知深浅”的同学组建了一个“新时尚乐队”,希望我能加盟,我假装很客气地婉拒了:“就是一帮乌合之众,怎么还敢叫新时尚?档次那么低,我岂能淌你们这样的混水?”几个同学很失落地祝福我:“祈祷你早日成为大明星。”一个在演艺公司当经纪人的远房亲戚赏识我,给我递来一根赚钱的橄榄枝,看完合同我就巧言谢绝了:“这是什么演艺公司啊,给这么点赚头,真拿我不识数,当我是农民工了。”
  “我是谁?我是北方音乐学院的天才,站起来顶天,坐下来立地,这些小打小闹的玩意我才不稀罕。我要玩就玩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给你们这些人看看,我的本事可不是吹出来的。”
  满怀希望地错过了整个毕业季的夏天,我的内心也有些着急,不过我相信是锥子总会有冒尖的时候。赶巧,刚入秋天我就看到一则标着“中国”名头的某音乐协会组织首届全国器乐大赛的启事,我认定机会来了。迫不及待地按照要求报名参赛,初赛的第一轮,没想到我精心准备的曲子只拉到一半就被评委叫了停,我当时一头雾水地离场,没想到第二天来了通知,我已经取得了本赛区的头名。这样的比赛结果确实让我意外,但转念一想:“人家这种音乐协会的评委必定有眼光,拉了一半的曲子他们就看出我的实力,这说明什么?”拿着复赛的通知书,我信心百倍地踏进复赛的场地,一曲圣桑的《天鹅》拉得荡气回肠。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有些长,不过我很自负,有那个拉了半支曲子的第一轮垫场,还有这一次拉完整支曲子的完美表现。岂料一个月过去,我知道的最终结果是名落孙山。
  “怎么可能?那是我最拿手的《天鹅》啊,难道这次的评委们都瞎了、聋了?”心慌不止,我开始默默地反思:“演奏上没有什么瑕疵啊?表现力上也足够丰满,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呢?”百思不得其解。
  我不信邪,非要比量个高低上下不可。
  “哼!这次不行咱下次见!”整整一个冬天,我把自己憋在家里苦练。忍到第二年春来,我真的等来了这家协会以同样方式组织的第二届全国器乐大赛的启事。“看着吧,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把面子找回来。”同上一次如出一辙我顺利地挺进了第二轮,但是加了十二分小心地继续追逐那只曾经飞走的《天鹅》。我想:“这回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毕竟我又付出了一个冬天的辛苦。”仍然是一个月过去,我等到的最终结果依旧是名落孙山。这下我慌了神,那支天鹅在我眼前飞了好久,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一支离群的孤雁?无论如何这个结果都难以接受。我要找原因,讨个说法,可是谁又能给我说法呢?最后千方百计从小道讨来一个比较准确的消息:“这样的比赛你想拿上名次,如果没有能人帮你说话,不拿点人情费是根本没机会的。你能进第一轮已经给面子了,结果第二轮你不意思意思铺路还敢做这种大头梦?有多少人交了报名费连第一轮都没过去。”
  “怎么会是这样?这——”困守在家里,我开始心生惶惑,然后是抱怨,继而生出了恐惧。
  在不解中排解,好不容易又盼来了某个著名音乐团体的全国遴选公告,我抱着将信将疑的心态多方打听,得知这家音乐团体的“著名”两个字货真价实,而且本次全国遴选公正处参与,有知名新闻媒体监督,是一次非常正规的全国遴选。这下我放了心,暗想:“这么难得的一次机会,如果我能把握住,应该彻底翻身了。”心思重,就练得苦,当我怀着满腔希望走进考场,因为神经的高度紧张和焦虑让我失去了节奏而乱了方寸,越想用心演好,越难以集中注意力,硬是把一支再熟练不过的《思乡曲》拉成了落日的支离破碎。
  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我的嘴有些苦,手也在微微抖动。落日的余晖把整个城市染出了悲情的颜色,楼房是虚的,街道是虚的,连空气都是虚的。
我气恼地把自己锁进屋里,不想听任何人的说话,不想吃,不想喝,不想睡,脑子里一片空白。
  生命之痛莫过于此,苦不堪言之时,我只能和远在德国的她倾诉。
   “亲爱的,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当你的离开成为思念,我就开始为思念买单。你知道吗?我又一次跌倒在前行的路上,因为少了你的掌声我的琴弦长满了锈渍……你在他乡还好嘛?……”
   “为什么不理我?是不是学业很累?德国的音乐教程很苦,你别太难为了自己。”
  “难道你也有难言之隐?怎么不和我说说?如果想我了,就回来看看吧。”
  一封封邮件,一条条微信,我寄托了无限的渴望,等来的却是偶尔才收到的两个字:“还好!”
  直到那个倒霉的下午,她终于给我回了一封“直白冷酷”的长信,让我读着读着,读出了自卑和心酸。
  “怎么样会是这样?她说过要爱我一辈子的,一生一世那么浪漫的誓言难道连一年都无法圆满?一辈子的承诺对我们来说竟然如此的短暂!”
  相恋了四年啊,她每天都像一只乖巧的小鸟投在我的怀中,我时刻都像一只守卫的苍鹰展开着羽翼。每当我们在音乐学院出双入对,都让学院里的多少人感叹,多少人感动,又让多少人艳羡?怎么转眼之间就会变得如此薄情了?
  “爱情,真的经不住考验吗?我相信现实的脆弱,但我仍然坚信爱情的坚强。”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在我最伤心的时候,更为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同样是在一个酷热的下午,我的父亲因心肌梗塞毫无征兆的在我们家的花店永远离开了我们,他的猝然离去没有留下任何的声动,也没有留下任何的片言支语。
  这是怎样的命运?事情原本不应该这样巧合,但我头上的天就这样一下子黑暗下来。命运没有给我任何的准备时间就强行转了一个逆直角,连个想象的机会都吝啬得出奇。
  悲痛之余,猛然想起,所有针对我的这一切都发生在同样的时段:“下午、下午、下午,为什么所有的下午都在和我过不去?”我开始懊悔、无助、失落、痛恨、迷茫……
  人生,在我的意识里渐渐失去了光泽,失去了依靠,失去了方向。彷徨时我就借酒浇愁,烦燥时也要借酒浇愁,焦虑时更要借酒浇愁,我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了酒,这种唯一可以让我解脱的东西,它能麻醉我的手指,我的内心,也在麻醉着我对人生的思考。
  那段黑暗的日子,我不敢直视母亲的泪水,因为害怕她眼睛里深深的悲伤。从弟弟的三言两语中我读出了埋怨,从亲戚朋友们的眼神间我看到了轻蔑,现实的社会总需要以现实面对,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样呢?
  挣扎过才明白,生命原本就不是每天都阳光普照,也不会总有丽日和风。百无聊赖,再操起那把已经跌落尘埃快要生锈的琴,饱含心酸地弹了一曲《杰奎琳之泪》。

  要活着就得学会面对。
  在丘比特酒吧,我是所有热闹中的一个暗影,一个没有比我更冷淡的暗影。
  一袭黑衣就像冬天的暗夜,黑色的领结犹如扼住喉咙的两只蝙蝠,守候着黑夜的残酷。瘦削的脸泛着胡茬,两只眼睛塞满冰冷,完全没有了在音乐学院时那种高大傲然的形象。每一场表演都在毫无表情地扯动弓弦,任低沉的音乐纠合,在闪烁的灯光间,在酒来杯往的调笑里,在调酒师飞旋的瓶子上,把黑色的夜收得更紧,我在忍受着失去的代价。
  失去。我到底失去了什么?不知道这样的夜何时会是尽头,唯有这样的情境能让我的心找到契合的归属感。慢慢适应着新环境,我也在渐渐地掩藏着伤疤,只要拨动琴弦,我就想把每一种遇到的不解、不甘演奏到《暗夜》、《相思无用》和《沧海男人心》的乐曲里,甚至还一度改编了《化蝶》和《二泉映月》,我想用这样的方式排解心毒,更想以这样的音乐暗示尤在浮躁里不知深浅的年青人们。
  记得那天是一个阴沉的午后,外面的风很大,小雪吹着口哨肆意地扑上窗台,我有意地拉起了《思乡曲》和《天鹅》。当时酒吧里喝酒的人并不多,反正这些人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注意到我,他们自有他们的乐子。
  正拉到悲情处,一个清瘦的身影跃进我的视线。
  “先生,能不能请您拉一首西贝柳斯的《浪漫曲》?”
  我的心“咚”地一下,惊疑满脸地抬起头。
  你,瞪着杏圆的眼睛正俏皮地瞄着我,那眼神就像曲子里的散板,忧郁神秘而不失关心。那神态又像是包含着秘密的征询,还带着点执意地强求,让我难以做出拒绝的表态。
  我勉强地挤出一丝浅笑,微颔了一下头说:“好吧,美女!您都点了,我愿意为您效劳。”
  从没用大提琴在这个场合演奏过这支曲子,这也同样是我第一次应客人的请求而演奏这支曲子。不是因为不喜欢、不熟悉这支曲子,而是因为这支曲子的某些情结容易让我内心产生痉挛,因为这曲子是我心里那块不敢轻易触碰的伤疤。那天我破天荒地答应了为你而演奏,那一刻我想到的应该是释放一下,了结一下,还立刻想到你应该也是一个懂音乐的人,至少是这间酒吧里为数不多懂这支曲子的人。
  拉动琴弓,低缓的音符在我的脚下向四周延伸,我的眼睛努力地闭着,一股酸涩的味道已经盈溢到眼线。
  一定要用心地拉好,把我能理解到的每一个音符都拉准,把乐章里的情感尽情地表达饱满,同时也在努力克制着内心的那个痛点。
  当最后的一个音符滑落,我咬紧牙,两行泪水不争气地冲破阻挡。耳际分明听到了掌声,是一个人的掌声。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环境,显然不算和谐,却分明点燃了我心里的火。
  “多久了?这样的掌声离我已经很远很远。”
  我左手小心地扶住琴身,默默地站起身,朝那个传来掌声的方向深鞠一躬。
  “先生,你的这支曲子拉得太棒了,就是拉得过于忧郁,是不是可以放轻松一点呢?我都听入迷了,没别的,敬你一杯酒吧。”
  你轻脆的嗓音流淌着激动,也暴露着某种关切,而且我听得真,这声音就在我的跟前。
  酒吧里有一条规定,演职人员不得接受任何客人的献花敬酒。但此刻,我已经无法遵守那条规定,毫无顾忌地接过那杯泛着白沫的啤酒一饮而尽,眼泪
同时随着我仰脖的瞬间滑向耳际。我尽力地整理一下心情,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弯下腰,从胸腔深处迸发出两个字:“谢谢!”
  显然,这两个字已经把我压抑得太久。
  我看见了,你穿着黑色带暗格的连衣裙,灰色长袖毛衫,到膝的黑色皮靴恰到好处地包住了纤细的长腿,直挺的脖颈插在那个细瘦的圆领里,整个人显
得婷婷玉立。姣好的脸在灯光下透着白晰,两只水潭样的眼睛泛着幽幽星光,薄嘴唇淡淡的笑意。
  “这支曲子你拉得即饱满又到位,尤其是大提琴的音色更把曲子的内韵表达得淋漓尽致,这是我听过的最好一次演奏。”
  我的情绪再次沸腾,接连三句谢谢,以至于其它语言都无法组织。
  完全无视了风嘶雪吼的干扰,只感觉这清寂的空气里升高了星星点点的温度。
你发现我的嘴角还有残留的一点泡沫,随手递过来一张素白的纸巾:“快擦擦吧,先生!你这琴声一下子就打中了我的神经,像被电到一样。如果明天
我还来,你能再拉给我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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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25-3-18 13:16:42 | 只看该作者
(三)枕着你的微笑入眠

  所有的故事往往都是事故的演绎,越是悬念丛生,越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丘比特酒吧不同于多数酒吧的地方是没有那么吵嚷、那么瞎作、那么疯狂,而是生活气息比较浓厚。就我来了之后的观察,来丘比特酒吧的客人大至分为三类:常客、熟客和散客。所谓的常客,就是来得有规律可循,一般情况下都固定位置、固定时间、固定饮品、固定人数、固定节目的群体。他们往往把酒吧当作交际场,成员以客居本地的年轻白领居多。这个群体对音乐不大感兴趣,喝酒取乐闲聊是他们的主要营生;所谓熟客,是来得没有多少规律可循,但也是经常来酒吧的一个新兴群体,每个人看起来都比较随和有涵养,与酒吧的老板、服务员都很熟络,他们之中以老板、各级别公务人员为主。因为时下社会整风肃纪的大环境限制,这些人已不能再明目张胆去光顾那些有违纪风险的高档会所和酒店,酒吧这样的地方适当做了补位。这些人不管何时来都会随意和吧台打上一声招呼,然后找一间并不惹眼的包房或者偏一点的座位,弄点能占嘴的吃喝,便投入到他们的话题之中,对音乐的态度更是可有可无。所谓散客,就是那些随机来、随机走的流水客人,这些人多以恋人、学生和猎艳一族为主,他们点的吃喝通常都比较讲究,对音乐专注度也很高。
  常客们每次来都会老远儿就和我打趣,有的人还捎带着吐槽一下:“我说哥们,求你少整点那些离愁别绪的曲子,搞得我们这帮人一听就想家。今儿最好拉点能下酒的,完事哥几个请你喝点。”他们也就一说一过,至于我到底演奏了什么曲子,于他们并没有多少影响。因为他们的热闹在酒里,在放纵的笑骂里,在释放的情绪里,看得出来,那个时刻,他们都会摘下面具在彼此的调笑里取暖。熟客们基本没有搭理我的,在他们眼中,我完全是一个摆设,见面和没见一个样,拉没拉曲子一个样。散客们则截然不同,他们有的人边喝边听,有的人还要品头论足一番。当然,偶尔也能遇上一两个对音乐心有所属的人,不知会在哪个节点上会直接站起来点上一支曲子。对待这样的客人我一般都很用心,毕竟他们才是我最真实的听众,无论他们听得懂听不懂,我都要表现出相当的专业水准。
  你算不得常客,也够不上熟客,应该属于散客一族,毕竟在那一天之前我确实没有注意过你。
  注意到你的那天,你是和两个朋友挎着胳膊走进来的。酒吧里一下子进来三个标致的女孩儿,哪能不引人注目。你的两个朋友一个身穿过膝的灰色羊毛大衣,戴着宽框眼镜。一个穿着白色的半大羽绒服,头顶花格的呢帽。你夹在她俩中间,罩着一件黑色的休闲棉服,瞄上一眼我就知道那个牌子是“子苞米”(m.tsubomi)的,一款来自日本的品牌时装。看着你们仨抖落着身上的雪,径直地走到了我脚前的桌边,那个地方很少有人落坐,除非人多得没了空座才会有人屈就。其实引起我注意的是你的那身特别装束,让我一瞥之间心里一热:“这是一个多么熟悉的品牌啊。”
  “来三杯玛格莉特,一大筒苞米花。”穿羊毛大衣的女孩儿对服务生喊出这句话,我瞬间就做出了判断:“你们是酒吧里的常客,而且口味很女人的那种。”
  你们刚就座就进入了通俗歌手的表演时间,紧跟着一通架子鼓的敲击,金属乐队的摩擦声倾刻间便调动了酒吧里所有的不安定因素,凄戾沙哑的嘶吼突然从地下窜出一般,直揪人的神经。“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感情多深只有这样才足够表白。死了都要爱,不哭到微笑不痛快,宇宙毁灭心还在。把每天当成是末日来相爱,一分一秒都美到泪水掉下来,不理会别人是看好或看坏,只要你勇敢跟我来,爱不用刻意安排,凭感觉去亲吻相拥就会很愉快,享受现在,别一开怀就怕受伤害,许多奇迹我们相信才会存在。”随了这样的声浪,酒吧里顿时像打开了潘朵拉魔盒,连空气都在抽搐。压抑和燥动的人们立刻或站或坐地做出反应,有的人会或高或低吹响口哨,还有的人或群或单地扭动摇摆起来。
  这个时段我一般都无精打采地靠向椅背,两只脚缠绕到一起长长地向前伸出,眼睛半眯半睁的懒懒偷瞄。右手横穿在胸口,左手肘顶在右臂上,擎一杯冰水。呷完一口,然后把杯口抵在唇齿之间,似休息,又似玩味这种快节奏的律动。
  习惯了这种跳跃和反差,感觉这时段的酒吧就是当下社会的缩影,快速、聒噪之间,忙忙碌碌的人们无暇给自己找一个释放的出口,戴着面具的疲惫经常让人失忆,抑郁或者无所适从,只有这种放纵才似乎欣欣然还原着人的本来面目,寻找一丝舒缓压力的空隙。
  那些半生不熟的常客们是这场热闹里的生力军,一旦遇到亢奋的触点,他们的纵情必然有绝对充足的理由。而那些熟客们则对这样的哄嚷不屑一顾,在他们眼里,这种表面的亢奋也许就是年轻幼稚表现的必然阶段。人的成长都是由感性上升到理性的,这些常客们现在的表情和熟客们的过去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区别,只是走过了那样的阶段,经过阅历和见识的综合洗礼才催生了今天看似成熟的味道。那些散客们则情态各异,能看得出学生们的单纯,恋人们的自专,他们中的多数人都沉浸在自我的乐子之中,游离于这种哄嚷之外。最不安分的当属那些心怀叵测的猎艳者们,他们贼溜溜的眼睛往往追逐着相中的心里目标,琢磨着下边应该如何搭讪或套瓷的把戏。
  你们三个与众不同,就在这样的哄嚷里淡然处之,不跟风、不受扰、不在乎,自顾地吃着、喝着,时而脑袋凑到一处私语,时而端起酒杯开怀一碰。这样的情境在酒吧里并不多见,谁知道女人们的心事有多难猜。
  等到快节奏的热闹散场,人们才意兴阑珊地各归各位。热闹原本就是暂时的,酒吧里的空气也在渐渐冷却下来,要继续喝酒的人们“添酒回灯重开宴”,玩闹累了的人们也借着曲终人散而调整调整呼吸。
  按照固定的节目顺序,每一场热闹之后我们几个乐手都得重新整理刚刚被猛烈的节奏冲击得破碎的状态,一般情况下都是钢琴手先弹奏理查德克莱德曼《爱的谐奏曲》,让大家慢慢地回归松驰的状态,然后小提琴介入,缠绵入定。最后才轮到我的大提琴,低沉慢板。这种特别的安排又像一个完整的生命轮回,不得不说酒吧老板的匠心独具。
  每一天都是这样的循环,那天你却让我大出意外。当我的两支曲子结束,你竟别出心裁地点出了那支《浪漫曲》。你哪里知道,这支曲子在我心里的份量,我已经躲避了多长时间不敢去轻易的触碰。

  大一学年,稔熟了学院的环境,我决心要从一个孤傲的音乐男孩向“音乐王子”的目标奋进,所以全部的注意力都倾注到了那把琴上,根本无暇顾及音乐之外的其它事情。这种情形越发地导致我不融于同学,不合班级的群体,以至于学院里一度传言我患有孤独症。男生们视我如天人,连室友都觉得我病得不轻。女生们则视我如怪物,她们觉得我不但狂,而且冷,敬而远之算是客气的。
  教师节前夕,系里准备组织慰问晚会,要求各班级报节目单供系里筛选,班级谁也没想到我竟会第一个报名,他们以为我不屑于这样的小演出,我偏偏出了他们的意料。准备曲目的过程我有意避开了多数同学选择的轻快、嘻哈或者流行风而特别选择了杰奎琳·杜普蕾的《殇》,我的内心深处盘算着在这种隆重的场合要营造一种安静的气氛。我能参加这样的演出也让系里大感惊喜,他们把我的曲目排在了正中间的位置。演出那天,当我一站上舞台,礼堂里立刻陷入一片沉寂,我微微一笑向着所有的观众深施一礼,然后平心静气地拉响大提琴,伴着琴弓的游走,那些如泣如诉的音符时而平静、时而坦荡、时而激越、时而感伤。闭上眼睛聆听,恍若一朵朵白云在广袤蔚蓝的天空缓缓浮动,掠过一望无际的草地、平原,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一直飘向遥不可知的地方……直到一个颤音滑落,沉默了好一会儿的礼堂才翻起如潮的掌声。
  一鸣惊人真是这么的不可思议,我一下子就从人见人嫌的丑小鸭变成金光闪耀的金凤凰,连我的孤傲都成了学院里茶余饭后的谈资,难怪时下的人都紧追着那个“红”字不放。从此之后,学院里有我的地方就有热点,连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尤其是系里系外的女生,她们常常看得我浑身都不自在。
  缉熙就在这个时候翩然撞进我的心里。
  那是一个周三的下午,我想要去学校门口的乐器商店买两根琴弦。出了宿舍楼骑上单车,眼看要穿过了前面的绿色长廊,猛然听到一声轻柔的断喝:
“嗨!骑车子的那只天鹅,能停下来和你说句话吗?”
  我不敢确定是在叫我,但还是单脚点住地左右瞧了瞧。她就站在绿廊的尽头,披肩的长发瓜子脸,星星一样的眼睛,两个浅浅的酒窝像在笑,又像在说话,一袭浅绿色纱裙袅袅婷婷如初春的绿柳。
  “不用找了,就说你呢。”她边说边走到我的跟前。
  “我?天鹅?你确定。”我怔怔地看着她。
  “对,就是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是不认识还是感觉吃惊?”她的直接和坦白给我吃了定心丸。
  “怎么敢不认识?咱们的大校花。我是没想到你居然跟我打招呼,鄙人不胜荣幸。”我故意调侃她。
   “哈哈,你这个人不说话则已,说话就伤人,不枉同学们说你狂,说你冷。要我看你不光狂冷,还挺损,这下我相信大家不是给你瞎扣帽子了。”她的脸上露出了俏皮,两个酒窝也像在说话。
  “美女,喊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喊你?难怪满学院的人都说你怪,不好接近,还真的没说错。”
  “我怪吗?怪还能被你拦住了?快说,有什么事我可以效劳?”我其实骨子里没他们想的那么狂,那么冷。
  “你这家伙的嘴也不老实。我也是刚从宿舍出来就看见你骑着车子往这面走,这不专门在这儿等你嘛,肯不肯赏个脸跟你聊聊?”她的话直率、痛快。
  “专门等我?还聊聊?你确信没找错人?”我的幽默听起来有点黑,其实埋伏着很深的心机。我怎能不知道,她可是本系乃至学院里众多帅哥、靓仔们的梦中情人。
  “别胡扯了,敢不敢陪我到后湖去坐一会儿?”她收起了俏皮,表情专注且不容推辞。后湖,那可是我们音乐学院的后花园,是恋爱男女们的天堂。我虽然和她同系不同班,但面对面这么近距离的说话还是第一次。她今天主动约我去后湖聊聊,让我没有任何准备的心竟然瞬间垮塌。
  我们恋爱了,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取自诗经“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知道了她和我一样有着一颗抱负远大的心,知道了她靓丽的外表下有一颗纯净的灵魂,知道了她因为那一场教师节的演出而喜欢上了我。从此,我成了她的太阳,她成了我的影子。在校园,每一次一乘单车招摇过市,总能招来许多关注的眼睛,我们俩成了一道风景线。在练琴房,我们彼此鼓励着练琴、听音。一首《浪漫曲》每天必拉上三遍,她拉时我听,我拉时她听,然后再各自品评对这首曲子的理解和掌握。在生活上,我们彼此关心,甚至都产生了相当程度的依赖症。
  她曾经担心地问我:“听别人说,大学是恋爱的坟场,一到毕业季就是永别,你怎么看?”我没有想过该如何回答这样的问题,但现实已经做出了太多的答案,只好以假设的口气回答:“如果坟场是由两个人一起守候,那就不会问有多少爱可以重来,也不会问有多少爱放你的手。梁祝的故事明明白白告诉了我们,只要曾经拥有,一定不要忘记天长地久。”她很欣慰地把头埋进我的胸口。
  大三学期的暑假,我们一起去登泰山看日出,在玉皇顶上伴着那轮红日默默地许下心愿:“1314,我们永远在一起。”那年的秋天,我们又一起去探访黄河故道,坐在沙漠之上,眺望大漠孤烟,我们手拉着手发誓:“此生,不负缘分不负卿。”
  她说:“《浪漫曲》就是我们一辈子的誓约,只要活着,我们就要拉响它。”我说:“只要我们活着,这支曲子我就只为你拉响。”
  我并不清楚她有家财万贯的背景,只隐约感觉到她身上与众不同的“包装”,她穿得最多的牌子就是“子苞米”。她不止一次地和我说:“要成为‘名牌’就得从内到外都要有名牌意识,除非甘心平庸。”她的这种说法我并不完全认同,有好几次我都对她说:“我只是一个平常人家的孩子,虽然我的骨子里不想平庸,但除了努力,更多的时候我只能接受平庸。”她知道我的冷傲,了解我的自负,所以每一次重复地说起这些她都不置可否,那一抹笑让我很是慰藉。
  大四学年,她要去德国留学前的那个夏夜,我们喝了太多的酒,两把琴把《浪漫曲》从下午一直拉到了旭日初升。临别一吻,她含情脉脉地说:“我不想哭,因为有你在思念着我,如果你想我了,就拉一次《浪漫曲》,不管多远我都能听到。”我咬住嘴唇说:“我也不会哭,如果你想我了,就打个电话,我拉给你听。”
  然而,时间做了最薄情的见证,一年不到的光景,我们的心就沦落天涯,我们曾经的诗情画意只剩下干瘪的两个字:“还好。”

  造化真是弄人,越是不愿意记起越要出“事故”。
  当热闹之虞你有心地提出那个过格的要求,我的心里本能地一凛,想要拒绝,却又郁结于心话难出口,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驱使,竟然悲情无限地把那支曲子拉到飚泪哽咽。
  感情是什么?是一团火,如果任它燃烧,注定要把人的心烧焦。
  是你不经意间推开了我快要生锈的那扇门,让我在那一刻忘情地解脱。有人说:“是疮疤迟早要揭开,揭得早,任脓血流尽,成疤可逾。揭得晚,就会继续化脓恶化,可能会酿出一场大病。”
  那天在你面前虽然有些失态,但那是一种真性情。你给了我毫不吝啬的鼓励,让我又听到了久违的掌声。虽然只是一个人的掌声,却让我恍然找回意气风发的曾经,依稀又看到了那个舞台上灿烂的自己。
  你的微笑如此迷上我的心,以至于让我生出盼望,盼望着下午,盼望着下雪,盼望着天黑,盼望着再次拉响那首《浪漫曲》,盼望着睡梦里,枕着你的微笑入眠。

(四)如果没有遇见你

  “熬”是生命的必修课。
  三度敲门不应的日子,我满心都是缉熙的绝情和父亲离世的悲怆。把自己封闭在屋子里,四壁挤压得我快要发疯。想要打开那道房门透透气,又无法面对母亲的以泪洗面。站在母亲的角度,我勉强能够理解,说好了陪她一辈子,就这样违背了诺言撒手人寰不再理会她的悲伤。执手三十多年,无论缺吃少喝的艰难岁月,还是沉上浮下的紧张日子,他们的相濡以沫都为这个家增添着幸福和温暖。站在自己的角度,我完全能够感受到,母亲看着自己无所事事的沉沦和颓废哪能不焦虑?她一定怕我真的想不开而做出了某样傻事,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看得出来,伤心、忧虑的双重折磨,正加速着母亲的枯萎和衰老。
  我何尝不想振作,又何尝不想让她宽心?可是一年来的经历让我倍尝失败的苦果。我“音乐王子”的理想不是越来越近,而是遥不可及。小我一岁的弟弟显得比我坚强,他义无反顾地接手父亲遗留下的花店,以自己稚嫩的肩膀撑起塌了半边的家,也在用无声的力量支持着我这个并不成器的哥哥。
  我何尝不想帮他们一把,又何尝不想为这个家作一些担当?可我真的没有一点生活的储备。看着他们的没白天黑夜地忙碌,我像老虎吃天一样不知该从哪里帮一下手。母亲病了,我曾试着走进厨房给她做一碗西红柿炒鸡蛋,第一次拿起菜刀,西红柿没切成,倒手忙脚乱切破了手指,只好泡上一碗她并不喜欢的方便面。在生活面前,我失掉的不仅是最基本的生存本能。心痛弟弟,我曾试着走进花店,从不愿在这样的场合“抛头露面”,今天要生疏地找花样打包装,笨手笨脚的姿势引来顾客们的调侃让我面红耳赤。弟弟小声地劝我:“哥,你还是回家吧,这儿你帮不上,你就不是干这种活的人。”
  我何尝不在反思自己到底会做些什么?从小到大一路尊养在骄傲里,生活对于我来说除了吃好喝好,便是无底线的索取。我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那些离生活离现实很远的东西上,难道这不是一种悲哀嘛?虽然我懂得那个过程必然要经历,但我为什么就没有多想一想,多学习一点支配生活的本领呢?
  痛定思痛,我不能再让母亲每天早起就开始担心,不能再让弟弟把我当成生活的累赘,我要首先学会独立,要改变生活的态度,所以作出走的决定就不是偶然冲动。

亲爱的妈妈:
  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作出这样的决定,我想了很久。长到这般年龄还在让您操心,只能说声:“对不起!”
  二十多年来,我从没为您、为爸爸、为弟弟、为这个家分担过任何事情,这应该是我人生的重大失败。
  当我们这个家遭遇重大变故的时候,我看到了您眼里的无助,也看到了弟弟精神上的压力。我不但没能伸出手去相助,反而因为自私而一蹶不振,给你们增加了更大的负担。我想,如果再这样下去,我怎么还配称男人?
  虽然您从来没有说过啥,但我明白您心里的苦闷,所以我决定暂时离开家,去外面的世界闯荡闯荡。我要走出去看看外面的天空到底有多大,体验一下独立面对风雨的滋味。您一定不要担心,我已经是一个大人,请相信我作出的这个决定,也请您相信我的决心和能力,您的儿子不闯出点名堂来就会无脸面对您。
  我要去寻找自己想要的人生,请您听我的好消息吧!
                                              儿嘉铭叩拜

  在那个烦燥的下午,我留下这样一封信,打起简单的行囊,背上琴,面无表情地迈出了闯荡的第一步。
  从前听人讲:“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我不甚理解,当我乱头苍蝇一样流浪到B市的街头,我对这句话有了切肤的体验。为了活着,我试着联系两年前来本地讨生活的两个同学,他们对我的到来感到惊讶,随即表达无能为力的歉意。我能要求他们什么呢?他们也才刚刚步入社会,连自己的生活都是对付着过,怎么有余力照顾我呢?我又试着联系过父亲生前的两个朋友,他们除了表示一下简单的关心,当即推说爱莫能助。时下的就业现状,闲人太多,大学生一抓一大把,工作岗位只有那么几个,无异于串成了串能站在独木桥上等待面试。
  遭遇如此的情境在我的意料之中,毕竟有过碰壁的经历,但心里仍然十分沮丧。
  趴到路边的公告栏上看了半天小招贴,总算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搜到合租房子的一则启示。心想,能落下脚是头等大事。按照合租启示提示的位置找到那间潮湿的地下室,里面住着三个和我一样漂着音乐梦想的哥们。不管好坏,总算可以落脚了。从此,我们四个男孩成了相依为命的伙伴,一起凑合着住,一起伙着吃,每天一大早再一起出门碰运气,到了晚上回来满脸疲惫地骂娘发牢骚。一晃就是小半年,眼见“兜底”里那点钱难以为继,哥四个躺在床上商量:“实在不行咱们就先到地铁或者街头去卖艺卖唱,咋还不挣口饭吃。”没人愿意支持这样的提议。我们都是把自己看得很重的人,谁好意思去迈这一步?垂头丧气的当口,一个哥们不经意发布了一条并不算利好的信息:“我回来的路上,听说西门边上有一家非著名的酒吧要招聘一名琴师,标价工资挺低的,管吃不管住,你们谁要是不嫌丢人,明天可以去比划比划,反正我的主项不是拉琴,你们哥仨琢磨琢磨。”
  这话不陟及时雨,我猛地抬起头问:“在什么地方?明天几点?”他吃惊地瞪着我:“哥们,低工资你也能将就?你不怕说出去让人笑话。”我摇了摇头:“工资低点也叫有啊,管它多少能续命就行呗。有没有名无所谓了,只要先能吃上饭,以后再找机会翻身吧。”我们已经没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何必非死要那个面子活受罪呢?先前就因为抱着太多的不切实际才混到今天的地步,日子已经重重地教训过,该是醒醒的时候了。再说,个人的存在价值不能指望谁轻易赏给你,而需要自己创造得来。面对这样一个机会,我的想法很现实:“只要能走上这个舞台,一切就可以从头再来。”
  面试的过程并不复杂,我的专业水准获得老板及专家们的认可。这是我毕业以来两次参加全国比赛和一次著名乐团选拔后的首度被认可,我甚至有一种拨云见日的小兴奋。虽然潜意识里,酒吧这样的地方不是扬名立腕的星光大道,但至少可以开始自我救赎。
  丘比特音乐酒吧是西门这条街上最大的一家,两层楼的欧式古典建筑,据传是民国时期北洋办事处一位将军金屋藏娇的寓所。一楼大厅典雅厚重,欧式的内部装潢,硕大的半弧形吧台守住了中间的位置,酱紫色台面泛着深暖魅惑的光泽。吧台前摆放十张能旋转的米色高脚凳,供一些散客在此喝酒、搭讪。吧台的一侧,还摆着一张三人大沙发。吧台内整面墙的酒柜,摆满了各色美酒。吧台前有一个三百多平米的舞池,舞池外侧围着一圈各种不规则形状的酒桌,比较自然随意。舞池后面是乐队的演奏区,DJ的舞台并不固定,要结合娱乐场面的需要或前置或后移。平时来这儿娱乐的人并不少,原因是千米之外毗邻几个国家的使馆区,常有不少外国友人光顾。同时,该地段又处于商业区和古楼风景区的交接地带,逛街消闲的人也很多。
  我的演奏区域一般情况下都很固定,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都是坐在乐台一边,很少前后移动,刚好契合了我不愿意抛头露面的心理。而且面对这样的热闹我只想安安静静的拉琴,然后让自己在琴声里慢慢感受着放下、放低和沉思带来的成长。我的脚下不远外也有一张小酒桌,很少有客人光顾,主要是距离舞池较远,想随着音乐活动活动筋骨站起来不太方便,而且这里离乐队又比较近,噪音大。
  每天下午我都会准时地出现在那个固定的位置。经历这么多事,除了这把琴,我已经一无所有。闲暇之余想的最多的也是同宿舍那三个犹在拼命奔波的哥们,他们现在的不甘心犹如我刚刚毕业时的样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不过,这三个哥们也很纳闷我,居然肯忍受这样一个工资不高,工作时间又长,还没什么名气的酒吧。经常在晚上一起浊酌,他们会劝几句:“哥们,别委屈了自己,不行咱就换个地方,总有适合咱的地儿,那点钱咱不想挣就不挣。要相信咱自己的水平,对那些没名气,不给开个像点样价钱的地方,咱哥们还真不伺候,丢不起那人,跌不起那份儿。”
  “独在异乡为异客”,想想这句话时有一种温暖,也不时地刺激我的心。有好几次,在他们的怂恿之下,想和他们说的好运样重新换一个心里比较认可的地方,可是性子里又强烈地表达着一种倔强。“坚持-放弃,放弃-坚持”就这样来回地缠磨了好多个回合。
  和丘比特酒吧的磨合期,我是孤独的。在我的琴声里,我把孤独拉得很长很长。没我的演奏时间,我就会闭住眼睛,把所有的热闹排斥在视线之外。和
酒吧里其它的服务人员也很少交流,大家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因为不熟,因为忙碌,都像陌生人。更不能和顾客交流,天知道交流完他们会有什么样的怪异想法,所以沉默是最好的躲避。
  与城市里的多数酒吧不同的是,丘比特抵制着社会上的某些不良习气,比如没有“陪酒”女,拒绝隐性“吃药”等等。酒吧的老板是一个非常阳光的男人,他崇尚健康文化,绝对不允许酒吧里充斥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他的经营理念是打造一个绿色环保、纯天然的酒吧文化品牌,让每一个进来休闲的客人得到真正地放松,即便经济效益与其它酒吧相比很差也一定要保持干净。我欣赏老板的这种坚持,可能这也是我能够留下来这么长时间的主要原因。
  待一切熟悉下来,我依旧保持着孤独的样子,我在琴声里把孤独拉出渴望,拉出思念,拉出等待,很少有人能听得懂,因为在酒吧里,音乐只是消闲的附料或配料。
  来丘比特一个月后,就有名气比较大的酒吧私下联系我,允诺比丘比特高出很多的待遇。也有过一些小的音乐团体给我递过话儿,只要肯来,薪筹就是你现在的一倍。经过仔细考证,我发现那些地方要么随了社会的某些丑陋,只要给钱什么都敢演。要么就是低俗娱乐,到城乡结合部,搞一些半遮半掩的擦边儿演出。我觉得那种地方即使给的钱多我也不能去,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坚守。

  你,是这么长时间在丘比特酒吧听懂我琴声的第一个人。
  为你单独演奏曲子的那个晚上,我踩着“咯吱、咯吱”的雪,独自一个人跑到西门边霄夜的大排档,兴致颇高地点了两瓶啤酒和十几个烤串,边喝酒边回味着下午的那一幕,一遍、两遍,从头至尾回忆过好几遍,才在兴奋的间隙,冷静地告诫自己:“那不过是一场游戏,你的那句留言虽然温暖,却不是承诺。现在的人,有多少人敢于承诺,又有多少的假意承诺?何况你也没必要对我承诺什么。”
  “你到底是一个做什么的呢?学音乐的嘛?为什么偏偏要听《浪漫曲》?你一定有你的故事,你的两个伙伴儿看起来与你完全不同,难道你们……”一连串的问号翻来滚去,酒也在不知不觉间喝了个光。
  顶着小雪回到住处,只看见两个哥们在喝酒,我有些诧异:“怎么就你们俩?”
  “哎!你不知道?小四儿漂不动回老家了。”
  “你在外面喝酒了?再来点不?”
  我摇摇头:“不来了,我得早点睡,不然明天没法开工。”
  我的这种态度他们早已习惯。“真是服了你,竟然能在那个破地方混这么长时间,要是我们早就跳了。听说有乐队也找过你,咋没去呢?”
我没有理会他们上了床,听到他俩边喝边嘀咕:“……过几天再看看吧,要是还找不着像样的地方,看来咱俩得也收拾收拾回老家,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
  听着他们的话,我的心突然很乱。
  “家,我是不是也该回趟家了?妈妈的白内障不知道好了没有?我寄给弟弟的钱他收没收到?”一段时间以来,怕妈妈担心,不敢随便打电话,我甚至已经远离了所有的电子通讯产品,想重新过回到基本原始的生活。上个星期弟弟打来电话说妈妈患上了白内障需要做手术,我毫不犹豫地给他寄去了几个月以来仅存的三千元积蓄,虽然不多,却是我努力的所得。寄钱回去的目的就是想要让母亲放心,让母亲知道,我在外面挺好的。
  “真像他们所说的那样离开丘比特吗?”你又不自觉地就浮上眼前。
  “再等等看!”我要等什么?要等酒吧给我加薪?要等能在这里成名立腕?还是为了等你?
  前面两个问号我直接给出否定,最后一个却想不出答案。
  这一夜我辗转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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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18 13:17:32 | 只看该作者
(五)一场游戏一场梦

  周五的晚上,弟弟突然又打来电话,要我周日务必回家一趟。
  “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打电话的。难道——”我的心里一紧,连忙问:“咱妈的眼睛又严重了?”电话那头,弟弟很轻松地给予了否定,从语气里能够判断他没有说谎。再想追问一下,他只回了一句:“别问了,你回来就知道了。”让我云里雾里地琢磨半宿也没想到具体发生了什么。
  回家,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我的心绪一直很乱:家的样子、父母的样子、弟弟忙忙碌碌的样子、自己出走时的落寞,住在B市地下室的凄冷,以及缉熙的样子和《浪漫曲》的弦律……无论我闭上眼睛还是睁着眼睛,所有这些情形都电影一样随着动车组的速度浮现眼前。“这是怎么了?”我除了苦笑没有其它的排解办法。
  听到列车员报站,我看到家乡火车站的那一瞬,立刻便灵魂符体,刚刚眼前的一切呼啦啦全都消散,心绪也平复了许多。
  随着人流挤出站台,上午的阳光毛毛草草地喷洒着,我的心突然感觉到亲切。
  站前广场依旧那样嘈杂、烦乱,出租司机们蹿前跑后地追问着出站的人们,卖报纸地图的大妈们恨不得直接把东西塞进人们的手里。旅店接客员的叫喊声,饭馆服务员的揽客声,都在熙熙攘攘的行人间穿来拐去,这场景是多么眼熟。从迈出家门到北方音乐学院的四个寒署,每一次的出发和回家成了一种常态,点和线之间构造的起点和终点原来竟有如此惊人的重合度。感受不同的是每一次上学回家的来回,出站口那个不变的位置上总能斜着爸爸妈妈的身影,而今却物是人非……
  “唉!长大的过程,必然要经历生命的沉重。”我收起内心的慨叹,沿着那条熟悉的路快步往家里走。
  敲响那扇熟悉的门:“妈-妈-”
  房门“忽”地一下打开,母亲诧异地站到门口,她的左眼罩着纱布,和头上的白发连成了一片。回过神来她一把攥住我的胳膊,右眼直直地盯住我的脸:“嘉铭?你,你真的回来了?”
  “我……”竟然一下子哽噎。
  张开双臂把母亲抱进怀中,我的愧疚像烧开的水。母亲显然还没有搞清楚,只紧紧地抱住我的腰,唯恐一松手我又会跑掉,她身体的温热已穿透我的肌肤包围了我的心,让我的整个身体都温暖起来。
  扶着母亲进屋,和她说了一阵话,我进厨房下了两碗西红柿鸡蛋面,这次我下得即熟练又利索。自打出生,这是我第一次成功地为母亲做上一顿现成的饭,感恩应该是在独立之后才生成的一种心结。
  吃着面,我没提弟弟打电话的事儿,看得出来母亲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母亲要午睡,我才心事重重地说去花店看看。
  我们家的花店不大,品种却相当齐全,应季不应季的鲜花香气四溢,比爸爸在的时候经营得好,弟弟真的下了不少功夫。走进花店,看见弟弟正帮一个顾客整理着花束,瞧我进来,挂了一丝笑意地说:“哥,你回来了。稍等一下,这个活儿马上就好。”
  我点了下头,盯着他插花的手,听他给顾客讲这束花里的每一种花语,我还是头一次认真听弟弟讲得如此祥细。
  送走顾客,他摘下手套,边整理着残枝树叶边问:“见到妈了?”我说:“见了,陪她吃过午饭才过来的。你给我打电话到底有啥事儿?”
  他轻轻的“嗯”了一声,没停下手里的活计。“我没啥事儿,是有个人急着见你,你三点钟到云月咖啡厅银实座就知道了。”
  “云月咖啡厅?谁啊?有什么事儿这么急?”
  他一句也没有回答,莞尔一笑说:“别问,快到点了,还不走?”
  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两点四十分,我只好满腹狐疑地离开。
  一路上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到底是谁能搬动弟弟这么远给我打一个电话,弟弟是一个很有城府的人,从来不会轻易答应别人什么事儿。
  云月咖啡厅应该算这座城市最豪华的一家,位于市政府广场的南侧,装潢考究奢华,门脸在市政府广场周遭的所有店铺中很扎眼。
  因为不在营业的高峰期,此时的咖啡厅里很安静。我径直往银实座走,距离快要三四步的时候,突然间收住了脚,我的眼睛有些迷离,甚至还特意用手在眼前摆了一下来确认真实性。
  银实座橙色的高背沙发上,一个窈窕的身影孤单地坐在那里。缉熙的一只手托住略歪的头,长长的睫毛一忽一煽地动着心事,那个浅浅的酒窝依然饱满,披肩的长发侧流成黑色的瀑布。另一只手曲肘在胸前,一杯袅着热气的咖啡落寞地与她对视。
  我略微压了压呼吸,很绅士地来到桌前。
  她的余光一下扫到我,脑袋快速地一摆,头发“涮”的一下就洒向后背,眼神骤然间闪亮,倏的站起。“嘉铭,你真的回来了。”
  我尽量保持着微笑的姿态,轻轻一点头,一脸调侃地说:“哇塞!今天是什么日子,连德国佳宾都飞回来了,莫不是我在做梦?”
  “别这样阴阳怪气好不好,人家可是专程为你来的。” 缉熙的脸涨出些许红晕。
  “专程为我?那还用串通我弟弟?”我逼视着她。
  “怎么能叫串通呢?我费了多少唾沫他才答应下来,你这个弟弟比你还轴。快坐下,我要和你好好聊聊。”
  坐在对面仔细打量,缉熙比以前成熟了许多,也正是这样的成熟,更多了一些女人的风韵。
  “别这么看着我,难道这么快就不认识了?”她还是小女人的心性和调皮。
  “不认识?怎么敢啊,是看看你掉到外国人的堆里有些什么新变化。”我尽量放缓着语气。
  “别胡扯了,先说说你吧,听说你一个人去跑到了B市,过得还好吗?”她的单刀直入没有任何改变,这句问话里也袒露着女人的柔性。
  “呵呵,两年不见,你确实比原来成熟多了。我没什么好说的,跟你相比,过得只能算凑合。跑到B市也是生活逼的,要是再不跑出去估计就混吃等死了,我可不想做那样的人。不过走出去才知道,人是应该学着独立和长大的。总说我没啥意思,还是说说你,咋回来了?不去德国了还是回来探亲?”
  缉熙听我这么一说,“呵呵呵”地笑起来,笑得即开朗又灿烂。
  “怎么说呢?用你刚才的话就是出去了才知道人应该学着独立和长大。两年的时间,看似很短,对我来说非常漫长——”
  “那就说说你又短又长的日子,不会比我这个流浪的人还纠结吧。”我整理着内心的矛盾。
  “呵!啥叫纠结,哪里的天不下雨。刚到德国的时候,我寄宿在父亲的一个老朋友家,这位伯父曾经是一个地方的高级领导,官场奋斗三十多年,积累了足够的政治资源和经济资本,然后急流勇退移民德国创办了鑫盛贸易投资发展有限公司,他的生意主要是利用在国内的人脉资源,搞一些商业贸易方面的生意,已经做到了很大的规模。”
  “嘉铭,说实话,你是不是挺恨我的?”缉熙打住刚才的话题,星星的眼睛盯住我。我避开她的眼神,低了一下眼皮说:“恨?为什么要恨啊。快接着讲你的故事吧,咱俩根本提不上恨这个字。”
  “唉!你不知道,过了出国的新鲜劲,我的心开始没着没落,天天往返于学校和宿舍的两点一线,只能把全身心都扑在学习上才会暂时忘记那种陌生和孤独。人本来就是一个怕孤独的动物,也是一个容易麻木的动物。随着时间的拉长,在外国的生活也逐渐地适应,我原以为可以融入到新的生活中了。谁知道越想放松,寂寞越像反反复复的传染病一样,不管怎么样挣扎都像掉进黑洞一样的恐惧。也就在这时候,这位伯父的儿子就很恰当地出现在了我空虚的生活。”
  “我说到他你不会生气吧。” 缉熙再一次抬起眼睛。我咧开嘴笑了笑,微微晃了晃头。
  “嗨,都说到这儿了,相信你也不会生啥气。那小子生在国内长在国外,说白了就是长一张中国人的脸,装了一颗外国人的心脏,无论生活状态还是思维观念都比较随西方潮流的那种。你可能不明白,他的出现在那一刻让我找到相依为命的感觉,我们自然而然的就走到了一起。说来也怪,和他在一起以后,我的琴声就感觉没了张力和厚度,每次拉着拉着就会恍惚出现你的影子,所以那个时候你给我发微信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只好用‘还好’来应付,但哪一次回复完我的心都在流血。”
  讲到这里,缉熙喝了一口咖啡,情绪有些低落。
  “不要这样,过去的事情了,你在外国也不容易,能遇到关心你的人是一种幸运。”我觉察到她的低落。
  “嗯,就知道你会这样安慰我。那时候我极度矛盾,我根本不知道是真的喜欢他还是空虚的结果,我需要感情依靠,可你遥不可及。你说遇到关心我的人是一种幸运,刚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他在他老爸的公司担任副总经理,经常往返于国内,每次都会给我带回来一些我想听到的消息,但时间长了我又发现他还有另外一个不太好的面孔,就是外国人所谓的开放。我在这个方面给过他相当的理解和宽容,我觉得他毕竟是一个在国外长大的孩子,不能用中国的传统观念去框设去要求。我也知道他私生活里的污秽和放荡,也试着劝过几次,可是效果相当于零。不否认他真的喜欢我,每每看到我心灰意冷,他就迅速地表达惭愧和悔恨。每每看到我伤心欲绝,他就信誓旦旦地要痛改前非。多半年的时间里我们分分合合让我心力交瘁,我们一度地分开又被远在国内的父母给劝合,因为我的父亲离不了这个曾经有权有势现在有钱的伯父,我父亲的公司依赖这个伯父来周全。这个伯父也时常扮演和事老儿的角色,也时常对他儿子声色俱厉,对我苦口婆心,我有时真的是无可奈何。”
  “噢?还有这样的插曲,真是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我试着以理解的口吻安慰她。
  “命,这可能就是我的命。这个伯父为了让他的儿子能有所收敛,动用了相当的关系让他回国做房地产投资生意,而且地点就选在我们家乡的城市。我知道后非常高兴,带着一肚子开心和他一起回来,哪成想看到的不是他的收心,而是他变本加厉地和某些垃圾人物沆瀣一气,比在国外的私生活还乱、还滥,我从此不抱任何幻想。但我并不想让父亲为难,也不想让这个伯父伤心,我要重新规划我自己的生活。”
  能听得出缉熙的怨忿,也包含某种玩世不恭的味道。
  “重新规划自己是对的,那你为啥不直接找我,非要让我弟弟来打电话?”还是回到了心里的疑问。
  “呵,你?我太了解你了,我根本找不动。不过我知道你弟弟的话你一定会听,如果能求动他帮忙你就不会拒绝了。” 缉熙的脸色又开了晴。
  这句话说完让我们突然沉默下来。
  “那你还走嘛?”我试探性地征询。
  “走!我必须回去。我不能让我的爸妈失望,我能够承受这一切。”她的眼神重新暗淡下来,脸上重新挂起凝重。
  “呵呵,那你就不应该再来找我。”我说话的声音似乎很轻。
  “我就是想回来找你,因为我忘不了你。”
  “唉!还是忘了吧,过去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走的是阳关道,而我行的是独木桥。”
  “不!你听我说完,找你就是也想让你出国,然后我们在国外就可以在一起了。”
  这句话听得我惊愕地睁大眼睛,她的脸上挂着一抹得意。
  “你的意思是他在国内乱来,我们在国外——天啊!亏你想得出来,我是那种人吗?虽然我很平常也很潦倒,但是我活得很充实。说实话,我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如果你愿意放弃那个国外,你愿意回到现实……”
  不等我说完,她握住我的手摇了摇头说:“嘉铭,你怎么就不明白?出国了我们就可以借助他们家的力量,一方面帮我爸爸,另一方面也能让你有所成就,总比你现在的穷困潦倒强吧。到那时候我们再明正言顺,谁还能有什么可说的?”
  我霎时无语,大脑空白了一下,待慢慢回过神来,很郑重地说:“缉熙,我只能说你的这种想法错了,如果你看我现在很苦,但我告诉你,我现在过得挺好,靠自己的双手活得很踏实。对不起,我喜欢现在的自己,可能并不能如你所愿。”
  她显然没料到我的决绝,眼里泛出泪花。
  “难道你真的不想和我在一起?难道你不珍惜我们过去的那段感情。”
  “我承认我依然爱着你,更想和你在一起,但以那种方式在一起我不会。就是因为非常珍惜过去的那段美好,你在我的心里仍然是那个笑得开心,活得单纯的缉熙。如果你能为我着想,那就放弃外边的一切回来吧,如果你放不下那些,那你和我已经不在一条道上,我只能祝你幸福。”
  “你就这么绝情?我不放弃外国全是为你考虑,你——” 缉熙有些激动地站起来,然后坐下,眼泪扑漱漱地流下来。
  “你只是站在了你的立场为我考虑,我不会做那种事情的。”我用力手握着咖啡杯说。
  “你,你,都怪我瞎了眼睛,你也就是这么没出息了,你走吧。”缉熙下了逐客令。
  “我——”本来还想多说几句,但我忍住了,站起身说了声“再见”就头也没回地出了咖啡店。
  沿着来时的路,我的脑子满是从大学相识到今天的约会,纷乱得真像一场游戏一场梦。缉熙和我,就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发生的一次错误相遇,感情就在这样的时间面前辩证着对错。
  城市的夜色在冷寂里渐渐安稳,昏黄的路灯洒着晕晕的光把我的影子使劲地拖长,我的脑子清晰了很多。

(六)白天不懂夜的黑

  丘比特酒吧独树一帜的经营理念缘自老板的倔强和不可琢磨,至少在我眼里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气质。
  他的个子不算高,长着一张北方人经典的方脸大眼,体形匀称。他平时说话不多,总爱绷着个脸,乍一接触给人的感觉比较严肃、冷峻的那种。其实相熟了以后都知道他是一个热心满满,爱好相当广泛的人。平时他很忙,至于忙什么我并不太清楚,只在其它服务员的话里话外听说他热衷于慈善,酒吧之外还搞着一些慈善活动。不过他没事的时候基本都泡在酒吧里,他泡吧绝不是人们想象的晃来晃去、东看看、西瞅瞅那种,也不是趴到吧台上纵酒为乐那种,而是夏天经常穿一件暗灰色T恤,冬天扎着一条蓝围脖,手里端着一个汽水瓶子,悄无声息地坐在不为人注意的某个固定角落,安静地听音乐、瞧热闹,决不多说半句话的那种观众。偶尔演出换场,为了尽快入场,他有时会客串服务人员帮演奏员拉拉电线,摆摆话筒,拿拿乐器,让许多酒吧的客人们以为他就是个打杂服务的。别看他一贯这付做派,员工们都非常尊敬他,因为他从不对员工们吆来喝去。我听过他给新员工的上岗培训,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在丘比特,我们都是服务员,要打造一种健康快乐的氛围,就不需要那么多的死规矩。在别酒吧把管理员工当一门技术,在我们丘比特拼的是素质,我只要求你们每个人都学会自律。如果没有了自律,即使管理再严也有看不到的漏洞。而自律了就会省了管理的约束,让你们自由自在。所以进了丘比特,你们只要拿出爱心、诚心、热心就够了。相信我、也相信你们自己都是最优秀的人。虽然我们做的是酒吧行业,但我希望大家别庸俗了酒吧的概念,也别去和其它的酒吧做比较,我们要做的是我们自己特色的绿色健康文化品牌。在我们丘比特,每个人都是一面镜子,照着自己也照着别人,只要我们心正、衣冠正,想信所有来的人们就会和我们一样摆正自己。这样做一定会遇到压力和困难,但我们不怕,只要坚持得住,就会取得了胜利。请你们相信自己,相信我,相信我们的酒吧特质。”
  老板和我有过几次接触,但仅限于一些工作上或者偶遇,没有深入的了解。这次回家我向他告假,他对我母亲的病情深表关切,临走非塞给我一千元钱,说是作为员工的老板不能亲自前往探望表达的歉意,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回到家看见母亲状态很好,心放下了一半,尤其见到了缉熙,更把内心的所有郁结全都放下了。我想:“既然家里没什么大事,就别耽搁太长的时间,虽然酒吧里并不因缺了我的演出而误事,但我应该回报老板的诚意和看重。”所以连夜告别了母亲返回B市。
  第二天一早来上班,老板见到我很吃惊,把拽到吧台的边上问:“咋这么早就回来了?没多陪母亲两天?”我拿出那一千元放到吧台上,简短地和他讲了回家的经过,而且还把和缉熙见面的事情也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听完他拉着我坐到沙发上。“兄弟,早就看出来你是个有深度、有故事的人,只是没想到你的故事还这么多的情节。半年多来,我看着你垂头丧气的光拉琴没表情,就觉得你有一肚子的话没处说,今天正好来得早,咱们不妨好好聊聊,你觉得怎么样?”
  “聊聊!好啊,如果你不找我,我还真不知道和谁聊呢。”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打开了话匣子,就像捋着一根线把过去一点一点拾起。我毫无保留地和他讲起了我学习音乐的经历,讲起了进北方音乐学院从高傲到无能的表现,讲起了父亲的猝然离世,讲起了家庭陷入的境遇,当然也没落下我和缉熙那段刻骨铭心的初恋。他只是认真地倾听,很少插话,估计是怕打断我诉说的节奏。直到我长出了一口气,他才拍拍我的手说:“兄弟,你终于倒出来了,是不是这样就轻快了不少?家庭的变故让你从一个男孩变成了一个男人,那么所有的这些经历都是你成长的学费。你说你是高傲的,那么这种高傲给你种下了倔强的种子,我不否认有些人的高傲很烦人,但一个男人如果没有了高傲的情结,那么他永远是卑微和脆弱的。你说你是失败的,我不这么认为,恰恰是这样的失败给了你磨砺,不然哪有今天我们面对面的交流?你说你的爱情从开始就是个错误,那么谁的爱情从开始就是对的呢?人的初恋都是美好的,就你说的那个叫缉熙的女孩我仍然认为她是个好女孩,至少她的心里还装着你,虽然她想走的路不一定正确,但我相信你并不会怪她。你说来到B市就像掉进了冰窖,我倒是觉得这是你的一个新起点,凡事总要往前看,过去只是注定前行的背景。”这回轮到我惊愕地看着他。
  他仿佛明白我的心思,继续说:“兄弟,你肯定不知道,我非常看重你的演奏,特别是你扶着大提琴的样子,每当你的琴弓一走,那曲子里的低沉和厚重立刻能摄住所有人的心,而你又刻意加进去许多表达忧郁和凄凉的手法,差不多能听得出每支曲子里都有你对自我的纠葛和反思,那种舍我其谁的气场不是一般人所具备的。虽然以前我并不了解你,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很少看到你笑,除了那一次之外。”
  “哪一次?”我其实清楚他的所指,很佩服他的敏锐和洞明,我随即笑了笑算是对他的一种答复。
  说来转去又回到感情这个看似简单却很复杂的话题上,我俩放大着缉熙这件事,借这件事讨论起许多时下感情的种种乱象,包括闪婚、短婚,包括物质与婚姻、择偶取向、性开放等等时髦的话题,末了他补了一句:“你还是个比较传统的家伙,我赞成你的这种感情姿态。人就活一辈子,如果连情都活薄了,那人这一辈子就没有什么意义了。”说完这句话感觉他像说累了一样,两支手交叉着扣住后脑,倒在沙发靠背上,望着房顶悠悠地继续对我说:
“唉!你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好孩子,比我强多了,想听听我的过去吗?”
  “当然想了,你是我的老板,年龄没比我大多少,难道你还有比我更糟心的故事?”我对老板已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整整比你大八岁,勉强算是一个年龄段的人吧,可是我走过的路要比你挣扎得多。和你出生在城市有着优越的生活条件不同,我出身在穷困的农村,从小就经受着艰难困苦的折磨,整个长大的过程中连做梦都想跳出农门。为了走出一条不自卑,能让人看得起的路,我的叛逆期可比你暴力多了。”他说到这里咽了一口唾沫,我看着他的眼睛,他根本就没看我。
  “那个时候我就是一个典型的坏小子,脑子里除了不甘就是报怨,整天稀里糊涂地瞎作胡混,没刺激找刺激,用现在的话叫找存在感。你肯定不相信我往校长家的井里扔过死兔子,被校长抓住罚站过一星期。我在班级捣蛋老师告我的状,我晚上就用弹弓挨个打老师家的窗玻璃,被老师们集体要求我退学。我不喜欢上课就跑到学校的锅炉房往同学的饭盒上抹大粪,被同学的家长臭打了一顿。我还用棍子拌过派乡出所的三轮摩托……”
  说到这里他歪头看了看我,眼神里满是戏谑。再把头摆正望着屋顶说:“你想不到吧,其实我的这些折腾就是因为心里不平衡,我要变着法地想让他们注意到我,结果把我父亲气倒了,把我母亲气病了,把我的老师气疯了,最终被村里人当成了臭狗屎放一边臭着。越是这样我越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所以我就决定离家出走,跑到县城里的一个建筑工地去干小工,谁知道累死累活一个月工头儿楞是不给工钱,我一气之下就在晚上偷偷打了他一棒子逃跑了。无处可去才流浪到B市,住过水泥管子,拣破烂挣点钱跑到郊区租了一间屋子,中间跑回家要了两次钱,被父亲臭骂一顿又跑回来。给人家新开的商场发过传单,给几家饭店当过服务员,就这么折腾来折腾去,原来心里的那点念头不但虚了,而且更加重了我的自卑和扭曲。到了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过去的那些做法多么的幼稚,要想让人家看得起,首先就得自己看得起自己。就这样,过去就像一个越背越重的包袱,常常压得我喘不上气来,直到我遇见了那个要饭的。”
   我瞪大了眼睛,真没想到老板的曾经比我不堪得多,可他说这段经历的语气却如此平和,一点也没听出惨痛或者悔改的意思。
  “那个要饭的是一个少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的残疾人,和我们经常在大街上看到的脏兮兮下跪磕头装可怜的那些乞丐不一样,他穿得相当的整洁干净,每天都静静地坐在那个街角,面前摆着一个白色的搪瓷缸子,每当有人往里面放钱,他就会点点头,说声谢谢。”
  “这个乞丐好奇怪,他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故事?”我好奇地插了一嘴。
  老板没理会我的插话,无动于衷地仰头往下讲:“在那条街上我原来很少注意他,因为我满心装的都是不满和狂燥,每天一睁眼就是烦啊、愁啊、累啊这些烂词。到B市混了有小半年,刚好我上班的那家饭店黄了,我正愁得闹心,踢着树叶哼着小曲从那条街晃过来,走到他身前,不知出于什么样的一种心理,很坏地从兜里掏出一元钱硬币隔着三步往那个缸子里扔。第一次硬币弹到缸子沿上崩到乞丐的身前,可是他并没有去拣,只是扬起脸看了我一眼。我觉很好玩,又拣起那枚硬币再扔,可惜又没扔中,这一次那个乞丐只是无奈地叹口气摇了摇头。我正要再拣起来扔的时候,乞丐说了一句话:‘小伙子,别费那力气了,你这个游戏一点也不好玩,你说你五大三粗干点啥不好?就是你能把钱扔进来,我也会给你扔出去,你的钱我不想要,你还是快点走吧。’我当时大吃一惊,觉得很没面子,讽刺他:‘你一个要饭的,装什么大尾巴狼?逗你玩一会儿,还给你钱,看把你能耐的。’他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对我的话显然很生气:“小伙子,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要饭的,因为我是残疾人,失去了自理能力,只能靠着大家的施舍和善心来活着。但是你忘了一点,我也是有人格有尊严的人,请你首先要尊重我,尊重我的人格。还有,你更要尊重你手里的钱,别不当回事,它不是大风刮来的,而是用你父母的血汗换来的,千万别把它当游戏耍这样糟蹋。如果现在你换成了我,你该怎么想?当然了,你必定是有父母依靠,还有健全的身体,但你少了一颗尊重的心,你还是回去找你的父母补补尊重这一课吧。”
  老板说到这儿又咽了一口唾沫,放下两只手,还原坐立的姿势,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什么意思呢?是在看我的表情吗?还是在猜测我的心理?”我这次没想插话。
  “你肯定想象不到,我虽然被无数人呛白过,但还是头一次被一个乞丐这样呛白,我的脸开始发烧,但我意识到这样的玩笑开过头了,所以很惭愧地避开他蔑视的眼光,恭恭敬敬弯下腰拣起硬币揣回兜里。当晚我连饭都没吃,把那枚硬币放到桌上翻来覆去看了好久。那天晚上也没睡好,一要睡着眼前就晃着那个乞丐犀利的眼光,感觉他那张嘴在讥刺我,他伸出的手指就戳在我的脑门上,一连惊醒好几次。再那以后我干脆不敢走那条街,害怕看见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这个心结折磨了我好几个月,期间让我在反思,曾经的我该多么幼稚和无知,我要重新开始一次让他们看看。说来也巧,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街上遇到了这间酒吧的前任老板,他竟然是我的小学同学。听完我的遭遇,他不但没嫌弃我还收留了我,以后就在这里他教我怎么做人,怎么做事。两年下来,他让我懂得了在这个世界上要学会尊重每个人的想法,一定不要用粗暴的自我认知去做简单的对错、好坏和多少的衡量,也别用内心的自私去看待别人,让自己的内心永远保持充实,心存一段美好就不枉人生一回。”
  “老板的这种改变也算不可思议,就这样结束了?还是重新开始呢?”我在揣摩他后边的故事。
  “其实我的文化有限,他刚开导我时我接受不了,对他说的话也有抵触和不理解,但随着接触的增多,我发现他不仅是一个好人,更是一个让人敬佩的人,他所做的每件事都深深影响到我。比如,他开的酒吧不像街面上其它的酒吧那样乌烟瘴气,他说决不允许那样,只要自己是干净的,来的人才会有干净的放松。经营着酒吧之外,他还开办了两个给清洁工做义务早餐的粥铺,他每天很早就去跟一群爱心人士为清洁工人做早点。他一人资助了贫困农村的十六个孩子上学,其中两个现在已经来到B市上大学了,你在酒吧经常会看到这两个孩子来帮忙。他还和朋友开办了一家老年人寄宿院,为空巢老人和鳏寡孤独老人养老送终。他不图名不图利的默默做着自己,把酒吧的几乎大部分收入都为社会作了贡献。当然也免不了有人说三道四,有人说风凉话,也有人看不惯,但他根本就没理会过。”
  “我记得最清的是,他说过,人只能活一回,如果只为了所谓的面子能活来什么?我们做人不能黑了心,更不能没有良心,力所能及的时候就做点我们能做的事情。”
  老板的话深深打动着我,“那他现在……?”
  “哎!已经去了天堂。”他的眼睛里显然有些湿润。
  “为什么?”
  “因为积劳成疾,在得知患了胰腺癌晚期的时候,他私下找到我,托付我继续经营这家酒吧,他当时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只是说,随你的心去做吧。”老板边说着边用手抹了一下眼睛。
  “然后呢?”我迫不及待还想听到下文。
  老板叹了口气,深沉地说:“没有然后,我们谈过话的三个月后,他就永远地走了,我接手经营酒吧到现在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不过,他一手创办的那些事业我都在继续做着,原来的那两个义务粥铺已经扩大到了十个。当然,其它的爱心人士也都纷纷加入进来,让我省了不少的心。他原来资助的那十六个孩子最小的已经上到初中,又有七个考上了专科以上的学校。同时,酒吧又资助了三十个农村的孩子,那个老年寄宿院现在和市养老系统合并到一起,变成一个很大的医疗养老综合中心。”
  此刻,连空气都已经被感动。
  “对了,酒吧这一段的经营不错,你也很受欢迎。我们就得坚持住原则,绝不搞那些看似热闹的乌七八糟的东西,坚守住我们干净的文化酒吧这条底线。”老板的话题一转,倒让我没转过弯来。
  我点点头,心里说:“这同样也是我为什么一直没有走的原因。”
  “好了,不说这些过去的事了,你也应该轻松起来,把过去放下你才能找到快乐。过去的已然过去,不学会放下哪行?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该处女朋友就快点处,要是看好哪个你不好意思开口我帮你去说,是不是已经有了?”老板的情绪积极起来。
  我咧开嘴,忙说:“没有没有,不着急,还早着呢。”
  他盯住我的眼睛:“真的假的?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个?可有人很看好你啊,别天天冷冰冰的像块石头,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你总能发现有一双辣辣火的眼睛正盯着你呢。”

  入夜,外面又下起了雪,听着风吹雪花敲打窗子的哗哗声响,我再一次失眠。
  眼看着奔“三”的人,现在算是立业了吗?回想父亲的一生,和我同样的年龄已经结婚,二十七岁生了我,三十岁生了弟弟,四十三岁下岗,然后经营起花店,到五十五岁生命终止,他的一生操劳也罢,辛苦也罢,来去如此匆匆。好和坏,对和错,多和少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或许过了我们这一代,连家里的下一代人都不会记得他,何况别人?活着并不简单,但也不复杂,只要心到,活着就有希望。我又很自然地想到你,甫一出现便让我激动不已,是因为琴声相通,还是心意相连呢?我也想到了缉熙,我们有幸相遇,有幸相知却无缘相守,天道昭昭吧。还有老板说到的那双眼睛究竟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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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18 13:18:16 | 只看该作者
(七)想你的眼神

  撕掉日子的封条,清新的空气便从缝隙中不断涌入,生活也在不自觉地把过去漂染。
  像陡然之间卸掉了枷锁,我的心生出了一种沉稳的向下感,每当手指触向指板,琴弓游走,我的曲子里洋溢出的不再是压抑和低沉,而多了某些扣问内心的警醒和释放。心理进入活跃状态,我开始对民族音乐多出几分思考,“洋为中用,古为今用”是在音乐学院时老师们经常提到的一句话,那时因为阅历不够根本没有多少深刻理解,现在刚好有了这种实践的接口。
  “如果运用大提琴的技巧来演奏一些民族的经典曲目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呢?如果以大提琴的音色来表达中国戏曲的某些唱段是不是更有韵味?如果越剧、豫剧不行,那么评剧或者梆子戏行不行呢?”带着这样的疑问和设想我进行着尝试,甚至在某些场的演出中逐渐添加一点民族乐器的技法,比如移指滑音和一些衬托性低音合弦等等。
  在不是我演出的时段,我少了过去那种抗拒和冷漠,尽量放长了耳朵去发现每一场不同演出中的精细和微妙,发现更多关于音乐的神奇,而多了聆听和感悟的自觉。
  我的着装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不再是一身黑色的造型,而添加了一些色彩搭配,连领结都换成了红色。身子也没了先前的那种沉重,眼睛里聚出了亮光。
  就是那天下午,当我闭着眼睛,正全情地投入在《Clair de Lune》(译名“月光曲”)里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叫好回荡耳际:“好!真的好!先生把
这支曲子拉得真实到位,能否再为我拉一次《浪漫曲》呢?”
  我迅速地睁开眼睛,你那张轻盈的脸一下就溢满我的瞳仁。
  过去两个多月,我似乎已经忘记了日子居然流逝得这么快。
  朝着你的方向我微微一笑,重新调整坐姿,调匀了呼吸,尽量让浪漫的情愫升发。
  音符在琴弓下奔放,整间酒吧都沉浸在一片哀婉的诉说里,没有了喧嚣,没有了嘈杂,也没有了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大提琴缓缓的柔情像丝丝缕缕的云再一次游弋,又像剪剪的风浅送,直到最后一个滑音抖落,酒吧里一片寂然,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长出了一口气,我扶住琴,站起身向在这样的安静深深地鞠下躬,我知道已经达成了一个心愿。
  你应该是站着听完了最后一节,手里的酒杯微微倾斜,啤酒正滴滴答答地串成珠线。看见我鞠躬,你连忙走上舞台:“来,请喝了这杯酒。”
  这一次,我的眼里没有眼泪,心里也不再酸楚,一饮而尽的那杯酒里泛着淡淡的甜味。
  瞬时,酒吧里的空气复活,响成了一片的掌声里,还有叫好声和口哨声。我还是第一次在丘比特酒吧听到这么多人为这样的音乐送上这么多的掌声和欢呼声。
  “我几天前已经来过一次,没见到你。听别的服务生说你回老家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你的语气里含着埋怨、挂念和担心?
  “看来她真的来过,我当初还以为……”想到那个荒唐的念头,我又说不出话。
  “几天不见,感觉你的琴声有了很多新变化,难道你不想和我说点什么?”你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
  “呵呵,我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回一趟家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回来自然就轻松了。琴通人性,它表达着我的感受。你的出现让我吃惊,也让我没想到,既然你喜欢听那以后我就拉给你听,怎么样?”说实话的感觉比喝下那杯啤酒还舒服。
  “哈哈,真的嘛?那我可不客气了。”你的眼神清亮而且调皮。
  我微颔着头笑着说:“只要你来,我的琴声就为你拉响。”一个“来”字加着重音。
  “铭哥,坐下歇会吧,你已经连续拉了好几曲了。”小薇不恰当地隔在了我们中间,递过来一块泛着香味的湿巾。
  小薇是丘比特酒吧的DJ,别看年龄不大,经历却相当丰富。以前听酒吧的服务员们没事闲侃,知道她也是北方音乐学院的毕业生,只是要比我晚两届。后来她也像缉熙一样选择出国深造,不同的是她并没有完成学业就回了国。又从小道儿听来信息,她回国的版本有三个:其一是因为她的家庭出现了问题,父母离异后,有钱的父亲拒绝支付她高昂的学费而被迫回国;其二是因为她在国外的恋情失败,难以承受孤独和伤心的打击,无奈选择了回国;其三是她因为受到国内某些同学赚大钱的蛊惑,非要提前回国试身手,结果弄得灰头土脸。
  后来又陆续听说小薇回国后,先去了邻近城市的一家酒吧做驻唱歌手,因为不堪那里的一帮混混儿和市井无赖的纠缠才流落到B市,遇到了一位大咖级别的DJ名师就改投在了他的门下,从此玩起了DJ行当。能来丘比特酒吧,也缘于她看重老板的人品和酒吧的氛围,这方面遭遇倒和我差不多,所不同的是我来之前她就已经小有名气了。
  小薇长得很小巧,秀气的脸上经常笼罩着忧郁和倦怠,没有她的节目,她就在吧台边的沙发上喝水,和一些来酒吧玩的年轻人闲聊。有她的节目能看得出她用足了十分的气力,保证把气氛烘托到高潮,尤其年轻人喜欢的手法、指法和动作,更能引起热潮。我和她虽是校友,虽同在一个舞台上,交流却非常少,见面多是礼节性的点点头,偶尔得空能说上几句话,然后就各找各的位置,但我能确切地感受到她欲言又止的神态,我想这和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有关。有好几次她约我出去吃饭,约我去关山(市郊的一处国家森林公园)游玩,可惜那个时候的我正处于心理的荒凉期,满脑子的失魂落魄,哪有那样的心思?所以都给推掉了。
  “她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对我如此关心?”我还是小小的吃了一惊。
  小薇横空插上这一杠子,你知趣地退回到座位上,和那两个女伴继续喝起鸡尾酒谈笑风声。我用眼睛的余光一扫,看到你们喝的鸡尾酒已经不是传统的
玛格莉特而换成了“蓝色夏天”。
  小薇也注意到了我的眼神,她火辣辣的眼睛仍然炙烤着我,情绪激动地问:“嘉铭哥,今晚演出结束能不能请我吃点啥?”
  避开她火辣辣的眼神,我含混不清地回答:“可以,必须可以!你说吧,吃点啥?”
  她非常开心地拍着手说:“够意思!我们去吃肉串喝啤酒怎么样?我听说虞街新开的一家串城非常不错。”
  “行,完事你喊我一声——噢!对了,要不要再喊上几个哥们?”小薇根本没理会我这一句,早已转过身风一样的走了。我压了一下嘴唇,眼睛快速瞟向台子底下的那张桌子。
  你朝我歪过头,抬手打着招呼:“先生,过两天我还会来听你的《浪漫曲》,你可不许溜号啊。”你们三个人就离席向外走了。
  望着你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的心忽然生起一丝空落。
  晚上,点了一大堆各样烤串,我怎么也没吃出香味来,啤酒倒是喝了不少。小薇一杯接一杯地喝个痛快,我们边喝边聊,借着酒劲我试探着问起她的身世,她先是一怔,然后满意不在乎地说:“师兄,你是不是听到啥了?其实告诉你也无所谓。我应该算是一个很坎坷的人,出国之前我爸妈的关系非常好,我也感觉非常的幸福。谁知道我刚出国不到一年,我爸就有了外遇,是我妈先提出了离婚。离婚协议里我的学费归我爸出,可我爸是个软骨头,家里的经济大权全被他那个小老婆接管,她不让给我学费我爸就不敢给。你想,我的经济来源断了,还能继续留学吗?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选择了回国。刚回来时我挺恨我爸,又找不到工作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幸亏一个同学帮忙,把我介绍到T市的新凯伦酒吧去唱歌,那个酒吧在T市相当的火爆。我刚去时老板对我还挺客气,过了没一周他跟我说要能唱一些调动客人情绪的歌才有人捧,我问他啥叫调动情绪的?他就说能沾点黄色、露骨一点的那些歌。我是打心眼里不愿意唱,可是一想到自己需要挣钱糊口,还不能伤了同学的面子,没办法就捏着鼻子唱了几天。你也知道,现在的多数酒吧,都是靠打这样的擦边球来招揽生意,唱歌不唱那样的就没人捧。等我唱起来了,红的当然快,碰上一些不怀好意的人也就是早晚的事。没出两个月,我就被那一片儿有个叫号哥的流氓给惦记上了,那个家伙几乎天天来捧场,场场来送花,非要和我交朋友。”
  小薇狠狠地从肉串上咬下几块肉嚼着,又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后张圆了嘴大出一口气。
  “哇塞!还有这种事啊,真的没看出来。”
  “没看出来吧,要说混江湖,师兄你还真不行。”小薇苦笑了一下。
  “你说,和一个流氓好我能愿意吗?那个号哥倒也不强逼我。新凯伦的老板是个典型的社会人,他背后连劝带吓唬,跟我说号哥是他最好的哥们,这个酒吧能开成今天这样全靠号哥在罩着,我要是不跟他好,估计谁也混不下去。他还说就你一个小丫头早晚都得跟人走,跟谁不是跟?你要是跟了他,就省得抛头露面唱那种歌了,立马就能变成富婆。我哪是那种人?更不想上他的道儿,所以没惯他们毛病,但我也知道这样的流氓咱惹不起,就悄悄地离开新凯伦换到另一家酒吧。可是没过几天,这家新换的酒吧就被人砸个乱七八糟,是那个号哥的手下砸的,完事他们还放出话,说我是他的人,谁还敢不听话收留,就是不给号哥面子,就是和号哥过不去。”
  说到这儿,小薇又干了一杯,拍着桌子说:“嘉铭哥,你一定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吧。”
  “我——真的没遇到过,那以后呢?”
  “以后?走投无路了呗。惹不起,只能躲,这不,就孤身一个人跑到了B市。先到了一个叫回忆地标的酒吧撞大运,你可不知道,我在学校主攻的是架子鼓,那个地方正好缺我这样的人,也就是在那儿碰上那个名头很响的DJ师傅。他确实有点水平,看完我的第一次表演就说我很有天赋,如果跟着他学DJ,将来一定会走上更大的舞台。我相信了,就跟着他白天黑天地学了将近半年。有一天晚上,这个家伙非要请我吃饭,吃饭的时候跟我讲了他的婚姻,说的他的婚姻一点也不幸福,因为这么长时间和我在一起,他已经喜欢我并且离不开我了。你说我该咋办?他的老婆我见过,人长得相当不错,性格也随和,我哪能干这种事呢?我就假装不高兴走了。”
  “是因为你长的好看才有这么多人惦记,这也是你的长处。”我本想用这句话开个玩笑,小薇却瞪圆了眼睛。
  “师兄,不许这么取笑我。我要是长的好看,你为什么不好好看?”被她这么一怼,我无言以对。
  “一气之下我就离开了回忆地标,那个家伙还死皮赖脸地缠着我。你不知道那个家伙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在我面前一套,在她老婆面前又一套。我为什么离他远点?就是因为我早听说他是一个花心大萝卜,曾经用同样的方法欺骗过好几个小姑娘了,我能上他的套?”
  经历真的不在年龄大小,小薇的经历比我曲折多了。
  “那他以后再没找过你麻烦?”我流露出不多见的关心。
  “找过两次再不找了,主要他没那闲功夫,那个家伙又泡上一个新来的小姑娘。我也就在这段时间来到了丘比特,认识了现在这个老板,认识了你,这又算不算一段传奇呢?”小薇的眼神又火辣起来。
  我再一次避开她的眼神,假装端了一下酒杯说:“是啊!你这经历确实有点传奇色彩。不过丘比特的老板很了不起,我不值一提,这不是我谦虚,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对咱老板的真实感受。”
  “切!虚伪,我不爱听。你没来时,我和你一样,冷着眼睛啥都没兴趣。你来了之后,我发现你比我还冷酷,拉着琴身子都在往地下出溜。我观察了你好一段,感觉你看似很疲惫,但你又挺精神,是骨子里的那种精神。你很守时,很正直,还有一种不易被人察觉的高雅,所以我一直要靠近你,才想起要约你吃饭,约你赏景,我觉得你就是我要等的那个人,可你一次机会也没给我。”
  我收紧了嘴,无助地看着她:“她哪里知道我的伤,我的痛,我的挣扎,我的希望。她也的确是个好女孩,但并不适合我,因为有个人比她更适合我,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你。”
  “谢谢,很开心你这么看好我。你是一个好妹妹,我不能辜负你的美意,但我肯定地说,你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我一口干掉了一杯酒,不安地望着她。
  小薇直直地看了我一会儿,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你——你——”
  她喝醉了,我只好把她背回宿舍,和她同宿舍的人用异样的眼神打量我好几遍。
  我不知怎样挪回的地下室,有些疲倦,有些伤感,却无一点睡意。躺在床上环顾空空的房间,那三张空床尤在,只留下我还躺在这里。
  攥起拳头轻敲了几下脑门,你又不失时机地浮上我的眼前,那个招手和那个眼神……

(八)厮守你的承诺

  你并没有给我一个确切的约定时间,反而让我把每一天都看得很重,越是勤奋专注,越害怕你真的会在哪一天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而我却没有准备好。
  小薇又来约我吃饭,我推脱说要练琴。她约我出去走走,我借口说要练琴。她约我出去聊聊,我搪塞说要练琴。我想用这样地躲避和冷对打消她的念头,我也想用这样地封闭来找回失落的曾经。少年时代的刻苦,我存了争强好胜,不想让人看低,才练就了今天不服输的性格。大学时代的用心,我贪图骄傲张狂的一点虚名,幻想着一个无比灿烂的前途,丰富了磨砺的过程。经历过许多的挫折之后,我从低谷里重新爬起,重新看到努力的方向,可我又不敢给出那个真实的理由,是不是还欠缺一点韧性呢?
  有一天刚走进酒吧,小薇就拖住我说:“嘉铭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的心里早就喜欢上了那个要听《浪漫曲》的女孩,我不怨你也理解你,但你不能总这样冷淡着对我吧。再说,你都不知道那个女孩姓啥叫啥,是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看你这个执着劲,我又挺宽容你、佩服你,所以我不会恨你。”
  我尴尬得无言以对,勉强挤出两句:“小薇,你很优秀,也很漂亮,可是在我心里,我们只能做好朋友,如果你不反对就做我的妹妹吧。”她也勉强地挤出一丝笑,低下头缠绕着手指是说:“嘉铭哥,千万别这样说,爱原本就是这样的,谁都有爱和被爱的权利,我不会怨你的,就像你爱着那个女孩一样,我们都在为爱争取着。你不用担心我,如果你找到了真爱,我会默默地祝福你,无论到什么时候,我的爱都在这里。”
  几天以后,小薇又喝醉了,她的朋友打来电话要我去接她。我从大排档把她送回宿舍,她的两个室友没好气地呛白我:“你就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小薇这样的女孩打着灯笼都难找,你到底想什么呢?我告诉你,多长时间了,她只要能和你聊上一次,回来她能高兴一晚上。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吃一顿饭,她都会幸福地嘟囔上好几天。你不知道,我们看着她流泪的时候有多难受,可是她从来就没抱怨过你,你难道就不能给她一点点的安慰吗?”
  爱真的奇怪,看似有缘分的却总多了怨忿而少了珍惜,多了相守而少了宽怀。偏偏没有缘分的总因为少了拥有而多了惋惜,少了相知而多了渴望。
  面对每一天心神不宁的小薇,想着她室友的责难,我觉得这个亏欠和不安需要尽早弥补,否则我们都是放在火上烤的肉串,说不定哪一天就把谁烤焦了。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让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更不想让我们刚刚获得的稳定日子崩塌。我们不能这样互相折磨,我也不能再采取躲避或者冷对的消极方式,应该开诚布公地约她谈一次,期望她有一个新的开始,我也可以回到安定的状态。下定决心的那天晚上,我主动约小薇到了虞街的串城,这顿饭和上顿饭截然不同,我成了主讲,滔滔不绝地跟她讲我的身世、经历,包括大学四年和缉熙的那段感情纠葛。我还重点讲到了琴声,讲到了你,讲到了因何而触动了缘分的按钮。小薇只是默默喝着啤酒,偶尔会提出一两个小疑问,然后才渐渐放松下来。看到她的情绪有所舒缓,我求她为了我一定别离开丘比特,否则将是我的末日,她答应了。我又求她从今以后做我的妹妹,她也答应了。临了,她又悠悠地补了一句:“不论什么时候,我都在你的身后祝福着你的幸福。”我清楚,在她的心里那一刻需要做出多么艰难的决择。

  两艘来自天涯的小船
  因为缘分
  漂泊在同一个港湾
  相遇时抚慰着孤单
  像海浪拍打彼此的船舷

  这以后,小薇真的像长大了一样挂上满脸的成熟,每次走过我身边她都会问:“铭哥,今天弹一首什么曲子?嚣张的还是安魂的?”我总要扮一下鬼脸,挤一下眼睛说:“妹啊,我今天又有新感觉,就看你给不给力了。”
  每次我经过她的舞台,也总要顾盼一下,她的状态是否正常?是不是昨天又喝了太多的酒而脸上挂满倦怠?
  如此的日子,一个月,两个月过去,时间像长出了翅膀,我的眼睛也在生出老茧。

  我一直紧信你一定会来,小薇也在鼓励我不能失望,但六十天的等待真的把我抛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一般。我刻意把编辑的套曲演奏得情趣盎然,甚至把每一支曲子,每一个章节应当采用什么样的手法都演练得炉火纯青,就是想让你听听这里面的变化 是不是多了新鲜的元素,有了新的表达。
我可以想到:“你并没承诺我什么,但你那眼神分明就是我的期盼。”
  我能够想到:“你并不需要非得来,但你传递的那份温暖却热得我无法释怀。”
  我无法想到:“如果你真的再不出现,那我又该怎么办?——”
  即便想到这么多,我依然坚信你一定会来的。
  这个春天刚踏出足音,我的心已早早地萌动。
  “我应该做出些什么,至少不能为这样的煎熬空耗。“我想到了一支歌:《想你的时候》,就开始试着编曲,我要寻找心灵的出口。
  先听张蔷演唱的《想你的时候》:“当我想你的时候,我的心在颤抖。当我想你的时候,泪水也悄悄的滑落。当我想你的时候,才知道寂寞是什么。当我想你的时候,谁听我诉说。我也曾醉过,也为你哭过。爱情如此地折磨,究竟是为什么。漫漫的长夜,我串起你的承诺,你要我如何接受,就这样离开我。”
  又听张智航演唱的《想你的时候》:“每个夜晚的时候,是想你的时候。想你天真的双眸,想着你给的温柔。经过多少个路口,有过多少次感动。每次莫名的心痛,每次心碎到泪流。难道注定这一生,不能和你走。想你的时候你是否在想我,爱不应该计较太多,我却只是你的过客。是我自己想的太多 还是你从来没有爱过。不明白是对是错,我就这样一再沦落。孤单守着你给的承诺,我该如何才能解脱,这爱的漩涡。”
  再听汪峰演唱的《想你的时候》:“那一天我漫步在夕阳下,看见一对恋人相互依偎。那一刻往事涌上心头,刹那间我泪如雨下……可现在我会莫名的哭泣,可现在我会莫名的心碎,当我想你的时候。”
  还听金贵晟演唱的《想你的时候》:“要知道想你的时候,就是决定寂寞的时候。我一直在你的身后,你说没有转身的理由。我知道想你的时候已经注定寂寞的守候,忘不了相遇的午后,阳光多温柔。”
  一遍一遍听下来,所有的歌词都像滚油烹着我的心,逼迫我要拿出全身的气力聚敛那些离散的音符。用一个月的时间终于编辑成了一首大提琴协奏曲
《当我想你时候》,第一次演出就搏得了满堂彩,曲子中所有的起承转合,所有的怀旧和现时,所有的阴晴圆缺,都是我的心在无声地倾诉。作为压轴的曲目,来酒吧开心的人都很喜欢,连小薇听过后都矫情地说:“铭哥,你是真的在乎她。”
等待的日子没有颠覆我的信心,反到让我的执着逾加顽固。
  我想:“只要把每一次演出都当作音乐会的高潮,把每一次的演奏都当成两年前的晋级考试。”在自我的故事里游走,乐曲终会穿越时间的丛林,寻找到灵魂的栖息地。
  命运于我不公平吗?不!看似有些悲怆,上下翻滚,际遇炯炯,其实是一种历练。我算生不逢时嘛?不!在一个缺少伯乐的年代,千里马并不会灭绝。要怨恨缘分的不公嘛?不!“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万发缘生,皆系缘分!偶然的相遇,蓦然回首,注定了彼此的一生,只为了眼光交会的刹那。”难道真的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苍央嘉措写过:
  世间为何有那么多遗憾?
  佛曰: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即遗憾
  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
  如何让人们的心不再感到孤单?
  佛曰: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
  多数带着这种残缺度过一生
  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
  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了拥有它的资格
  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该怎么办?
  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
  别问是劫是缘。

  佛的话就在那里,不远不近,不舍不弃,爱是应该不需要理由,在你的承诺里我选择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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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21 11:27:49 | 只看该作者
(九)都是你不小心

  默数着没有你的日子,仿佛你打的那个招呼就在昨天。我用《当我想你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可是你始终没有回音。
  “难道——”眼见着冬天渐次收兵,天气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暖意。在那个冷得出奇的下午,《当我想你的时候》最后一个颤音抖落,你的两个朋友很突兀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先是惊喜,然后惊惶,急速地向她们的身旁身后张望。
  “不用找了,她没来。”你那个高个女伴简短的话比外面的天气还要料峭。
  “她?”我一时摸不着头脑。
  “想和你聊聊,能不能赏个光?”你那个稍胖一点的女伴倒和颜悦色。
  我当然迫不及待。
  请她们进了最角落的一个包间,又给她俩特意叫上两杯“蓝色夏天”。
  “我们已经来过两次了,都是坐在你看不到的位置。知道吗?就是不想打扰你演奏的心情,你不会怪我们吧。而且来过两次都听说你很在乎她,你究竟怎么想的?”你那个高个的女伴鼻尖上渗出微汗,很直接地单刀直入。
  “啊?”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尽量平复下心绪,我们边喝饮料边聊到了你和关于你的一些故事。

  原来,你也是一个“漂泊”的人,而且“漂泊”的原因更加复杂。
  你两年前就来到了B市,是经一个同学的介绍应聘来这家国际传媒公司做企划设计工作,和眼前的这两个朋友在市中心最繁华的CBD区域拼租了一套三居室的住房,你们是形影不离无话不谈的闺蜜。
  你本是首都传媒大学国际传播专业的高材生,也曾经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在校学生会任宣传部长期间,就曾联合市内部分高校的学生会组织,倡导发起为贫困地区和突患恶性疾病的同学、为帮扶残障同学的青年志愿者爱心公益活动,后来你成了全国高校联盟名噪一时的美少女送爱心志愿者团队的倡导者之一。由你们首倡的爱心行动凭借良好的口碑,取得了高校联盟的一致好评和认可。在奥运志愿服务、大地震后援募捐活动中,都出现过你们靓丽的身影。你们还首先支持了光盘行动、爱我校园和我说我的家乡等大型公益活动,你们的事迹不但在高校成为热议,也在坊间成为清新、新清流的代名词。
  你生在一个颇有文化渊源的家庭,你的父亲是一位早年留学英国的著名建筑师,国内很多经典的建筑都出自他的手笔。但他同时又是一位刻板、守旧而不轻易妥协的学究型严父,所以你的个性里虽遗传了母亲随和、温厚的一小部分,更多的是遗传了他的执拗。上小学时你就不肯轻易地就范老师的填鸭模式,总有一些古怪的新奇想法和心机。遵循传统教学理念的大多数老师自然不会待见你这样一个不听话又不服管的学生,因为在他们的眼里只有那些听话、服从、少个性的学生才好管理、有未来。你的父亲虽然很忙,却十分关注你的学习成绩,每当偶尔的一次或者两次考试成绩没有达到他的预期,他就会大发雷霆,吹胡子瞪眼睛,你起初很怕但并不轻易屈服。上了中学,你的母亲起早贪晚地陪伴你上所有的补课班,你的父亲百忙之中给你定下一个死目标:中考一定要考进全省最顶尖的省实验高中。带着如此大的压力你摸爬滚打一路猛冲,总算没令你的父亲失望。同时,叛逆也在这期间生根发芽。你有了自己的思考:“为什么非要按照他设计每一步路去走?为什么自己不能安排自己呢?”你本无意挑战父亲的权威,但对他毫不讲理的霸道也表现出忍无可忍。
  你从小喜欢音乐,一把小提琴拉了整整十年,古筝也取得了全国十级的证书。你的理想是考中央音乐学院,但你的父亲坚决反对,他的观念里搞音乐不是个“正经”行当。他希望你能继承他的衣钵,想让你学理科,高考的目标是清华大学建筑系,而你偏偏违逆地选择了文科。当你的父亲知道此事,你们发生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最终他的强权没能扭转你的倔强,他只能落寞地退回到幕后。你怀着从未有过的胜利着实开心了一阵,当你明显感觉父亲的颓然和无奈,你又表现出了犹豫和不舍,长大的路从此在你的视线里形成轮廓,也出现波折。
  你如愿地考进了首都传媒大学,你的父亲没有去学校送你,你也拒绝了母亲陪送的心情,要独立就要从迈出家门那一刻做起。进了大学校门,你如鱼得水尽情地施展着青春和才华,不到半学期,你就成了众心捧月的焦点,成了鹤立鸡群的翘楚。但你又时刻保持着相当的内敛和清醒,你没有借势故意拿捏出女王范儿,也没有目空一切强装女神的那种狂,而像一个恬淡顽皮的邻家女孩,收放自如、张驰有度。
  能够想见,你的身后得聚拢多少喷火的目光,但你选择了保持距离,从不轻许任何的一种感性倾向。每个假期来临之前,都有很多优秀的男生要约你出行,你全部婉言谢绝,你的理由是公益活动太多,一定要抽出时间回家去陪伴父母。每个假期回到家里陪伴退休的妈妈,逛街、购物、聊天,你们像一对姐妹。晚上无事给父亲母亲拉琴,给他们讲学校里的老师、同学,给他们讲每一场公益活动的收获和遗憾,让他们恍若重新回到了年轻岁月。当毕业季来临,你决然地放弃了留校深造的机会,你要回到家乡去寻找属于自我的生活,你要回到父母身边去做一个乖乖女。
  生活的路看似对你是一帆风顺的,你没费吹灰之力就应聘进了一家大型通讯公司,却没成想在这里你遭遇到了你人生的第一场滑铁卢。因为你亮人的学生简历,因为你超强的工作能力,因为你的活泼和你的清纯,让年龄并不是很大的区域老总对你表现出浓厚的倾慕,他是一个能力和魅力都十分优秀的上司,但他的家庭又十分的不幸福。在你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在一次他和你单独出差的过程中,他很强势地提出和你交朋友的意愿。你意外、震惊之余,很有分寸地拒绝了他的好意。他知难而退,放下了这个念头,却撩拨起公司内部好事之人的种种捕风捉影、小道八卦和花边传闻,一时间关于你和区域老总的轶事沸沸扬扬,你掉进了一场时下最不可思议、最诡异的舆论暴力漩涡。你想不到这是别有用心的人刻意设计的一个陷阱,你也想不到这是一场精神层面的较量。你百口难辩,你初入社会的豪情、自信被彻底击垮,最终只好以心碎的辞职作为终结。
  你的父亲知道了这件事大为光火,他不问青红皂白地责难让你心有心悸,你怎么能想到这只是最初的连锁反应。你的母亲也开始为你愁肠百结,她千方百计的给你介绍对象,大有早点嫁你出去就早省心的架势。你一度彷徨无错,一度愁肠百结,一度心灰意冷。无力抗拒重重压力的情况下,你和母亲做了一番深刻的谈心,你说实在抗不住这样的压力,要到外面去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清静清静。你的母亲没有当场做出回应,只是心事重重地流着眼泪。你下定决心要去闯荡外面的世界。
  走到B市是有意之选,你的大学室友在一家国际传媒公司的广告公司任职,听说你的到来,二话没说就把你介绍到总公司面试。面试的过程并不复杂,那个作为面试主官的执行经理非常赞赏你对传媒业的想象和理解,更看重了你的语言表达和沟通能力,没用第二轮面试就让他觉得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材而直接聘用。把你分配到公司最核心的企划设计部,并为你量身选配了一位专业的美国导师。你也确实不负所望,很快就完成了白领和骨干的转型。
  这期间你的父亲没有过问一次,但从你和母亲为数不多的电话里你能听出你的父亲作为一个男人的关心和怜惜,知道了你的父亲是多么深沉地关注着你的每一天。你在母亲言语里明白了接受,也懂得了理解。在B市走上了正轨,你也不时地挤出时间回家去看望他们,在父亲越发苍老的皱纹里你明白了什么叫隐忍,什么是成熟的男人。

  “那她今天为什么没来?”抓住她们叙述的间隙,我急切的追问。
  “哎!她已经住院两个月了,不然我俩怎么会突然来找你。”
  “啊?得了什么病?”我腾地站起身,眼睛直怔怔地盯住那个微胖的女孩。
  “你别这么看着我们,怪吓人的。说起来这件事都过去两个多月了。那天是个周末的下午,我们仨出去逛街,出了zz购物中心,刚走上人行道,她就被一辆闯红灯的奥迪跑车给撞倒了,肇事司机连车都没停就逃逸了,多亏一个好心的年轻人帮忙,把她送进了友谊医院,还留下了五千块钱的住院押金—”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我的眉头一下子皱紧。
  “她?很不幸,右小腿粉碎性骨折,腰部严重受伤,医生讲得看手术后的恢复,如果恢复得好估计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要是恢复不好很可能瘸或者留下行动方面的一些残疾。”高个的那个女孩神情冷峻。
  我的心随即发紧,两颊有些虚热。
  “噢!告诉你吧,她住院期间我们俩来过,主要是想知道一下你的具体想法,也算是提前搞了个侦查,你应该不会介意吧。今天来有两层意思,一是我们知道了那天遇到的好心人就是你们酒吧的老板,今天前来致谢并还钱。二是想问问,你能不能抽出点时间来去医院看看她?这些天她闷得够呛,每天躺在病床上哼哼你拉过的那支曲子……”她们的脸上写满期待。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马上做出反应:“都来过两次了,为啥不早点告诉我?我现在就去医院看看她。”
  她们俩也同时缓了一口气,放松下来。“你别现在去,如果你现在突然出现不得把她吓一跳啊。有你的这句话,我们放心了。你最好明天去,我俩先跟她说一下,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如果你明天能陪她呆上半天,说不定她的伤会好得更快呢。”高个的女孩想得周到。“别忘了,她住在市友谊医院307病房。”微胖点的女孩对我表现出来的态度很是欣慰。
  送她们出去,我向老板告假,他什么都没问就很爽快的答应了,完事还特别强调了一句:“去的时候别忘了带上琴,人家喜欢听你的曲子,你就给拉上一段。不过那里可是医院,拉时也要注意,别影响到其它的病人。”
  我满怀心事地走进乐器室,熟练地往琴盒里装着琴,小薇不知何时已站到了我的身后。
  “你明天要去医院?”
  我回过身,朝她点了点头,她的眼神略有些暗淡。
  “听说她有可能会落下残疾?”小薇还是没有憋住。我咬了一下嘴唇,凝重地皱了皱眉头。
  “既然已经决定去了,那就该有一个好态度,别忧心忡忡地让人家看出来你很忧虑很担心的样子。”说完这句话,小薇拎起琴盒递到我手里:“赶紧回去好好歇一歇,明天拉得好一点,我相信你不会丢人的。”
      一整夜,你的影子都翻来滚去地在我脑海浮现,一会是你穿着黑色暗格的连衣裙,配着米黄色的长袖毛衫,眨着星光的眼睛,挂着浅浅的笑向我走来;一会是你仰卧在白色的病床上,头缠着白色的绷带,脸色惨白,凄楚地流着眼泪在向我诉说;一会是你的两个女伴在酒吧的音乐声里自顾自的耳语,而你却拄着拐杖,满脸愁容在走在风雪之中……我在哪呢?半梦半醒之间,我似乎听到了大提琴如泣如诉地在拉响《浪漫曲》。
      当厚实的窗帘透进熹微的晨光,身下的床像弹簧一样把我弹起来。我翻身下床,麻利地打开琴盒,仔细又校正了一遍琴轴、琴弦和琴马,顺带又把琴头和琴身擦个铮亮。
      等不及阳光穿透窗帘,我已迫不及待地锁上房门。
      我要先找一家花店扎束鲜花,虽然在自家的花店我不会卖花,但我懂得不少花语。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起早开门的花店,我特意要老板扎了一束红色的康乃馨,再点缀些粉色风信子和山水仙,连花店老板觉得有些奇怪,欲言又止,很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不想解释,朝他笑了笑,拿起鲜花快速地奔向友谊医院。
      爬上医院的三楼感觉比乘电梯要快,将要来到307门口的时候,我禁不住有些心慌。
      定了定神,坚定地走到病房门前。

(十)怎么忍心让你受折磨

连敲了几下,病房里没有丝毫反应,我满心疑惑地慢慢推开门—
病房里,两张空床静静地安卧,两床白色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窗子上边的透气窗打开着,窗帘被风徐徐地吹动,像裙摆一样飘动。阳光亮亮地洒进来,把整间病房照射得更加素洁,直晃我的眼睛。
我有些发懵,探出头又瞄了一眼病房标牌:307,三个红色的美术体阿拉伯数字清楚无误。
刚好有一位护士走过,我拦下她试探着问道:“护士小姐,请问307病人是出院了吗?”
护士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一番后,微笑着说:“是的。她昨天晚上就已经转院,去了市郊的一家康复理疗中心。”
“那她还会回来嘛?”我有些急迫地追问。
她的笑意依然:“应该不会回来了,她得需要很长的理疗康复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那位拉琴的先生吧?”
我顾不上她是如何知道我是那位拉琴的先生,继续追问:“那你知道她去了哪家康复中心嘛?”
这次她咯咯地笑出声,很麻利地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看你急成这样就不逗你玩了,她知道你今天要来,所以昨天晚上就转了院,留一封信在我这里。她临走时告诉我,如果你能来找她就把信给你看,你看完就一切全明白了。如果你没有来,就叫我把信直接烧掉算了。”
“怎么—”我一把抢过信急火火地拆开,连道声谢谢都忘了。

嘉铭:
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请原谅我的失礼!
说实话,当两个姐姐昨天回来说了你要来的消息,我真的好开心,身上的伤仿佛一下子轻了许多。虽然这件事她们俩并没有事前和我商量,但我明白她们俩的良苦用心。
想了一整夜,我觉得还是不能以一个伤员的姿态见你,因为腿上和腰上的伤还没痊愈,头上还缠着绷带。我更不想以一个病人的身份来博取你的同情和怜悯,如果我们真的有缘,相信我们一定会在琴声里相见。
我很欣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在茫茫的人海,我们有幸擦肩并恰巧相遇。虽然我们聊过的话很有限,但从你的演奏里,我能触摸到你忧郁和不屈服的强大内心,不知道我这种感觉对不对,但我始终相信我的第六感。
和你一样,我也是一个漂泊客,宛如大海中的一根浮木,随着潮涨潮落漫无方向地漂泊。随着漂泊日久,每当一个新的清晨来临的时候,我的心似乎都在阳光里老化,因为日子带给我的除了紧张便是忙碌。多少次孤独地挣扎,望向遥远的港湾,我祈望着一个能赐予我力量的人。多少次茫然地彷徨,守着落日的余晖,我凄凉到心如死灰。
我曾经想过放下这样的快节奏,可是身不由己,人在高速奔跑的状态下,放下就相当于被时光落下。我曾经想到过回家,回到父母的膝下享受温暖和安稳,可骨子里尚存的不甘心又时时地鼓燥。我也曾尝试着让自己多找些乐子,可现实的残酷让我极度缺乏安全感,而且一个乐子过后寂寞的时间会更长。我还曾强制地改变自己,得过且过吧,人生一世,何必强求?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稳定工作,有足以自满的薪筹,有无话不谈的闺蜜好友,有可笑可哭、可进可退的看似资本居然还要这般矫情?其实当初的我确实存了这样的纠结,但随着年龄和阅历地增长,我忽然发现,生活原本不需要这么复杂,我不想只当一个应付眼前的机器,我要找回做人原本的生活状态,我要在活着的时间里,为自己寻找幸福和快乐的归宿。
似乎不应该说起这些,因为有可能会勾起你的一些不快。但没有办法,这些话只能和你唠叨唠叨,唠叨出来我的心敞亮了许多,轻松了许多。你不会认为我自私吧?但愿你不会因此生我的气。
还是说说《浪漫曲》吧,知道我为什么那天那么大了胆子,突然想让你来演奏嘛?
我是一个拉过十年小提琴的人,我一直期望着有一段音符般跳跃的人生,在那张生命的五线谱上,谱写出最美妙的华章。可是天不遂人愿,我的父亲不但是老古董,更是老顽固。他在我前行的路上强行给转了弯,让我梦想的西贝柳斯就这样在我的憧憬里消失,所以每当我感觉痛苦无状的时候,我就会拉响一次《浪漫曲》,提醒记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所以一首《浪漫曲》我拉过不下几千遍,但每一次都会有不同的心灵感应。
我了解小提琴和大提琴的演奏有着太多的区别,在我习惯的琴声里我不想只有麻木后地沉醉,所以请你演奏确实是我的一时性起,同样我也想知道,在你的琴声里,《浪漫曲》将会有怎样的情感碰撞。
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在我们打过那个照面之前,我已经听过你的演奏好久了。
看着你冷漠、孤寂地演奏,那些音符就会不时附上我的身体,我的心就会不由自主地向你张望。看见你沉默寡言,那份凄冷就会刺痛我的神经,让我有一种依偎的冲动。
我甚至侧面了解过你的一些情况,以至于两个闺蜜笑我是不是已经心猿意马,她俩说如果我愿意,她们全力帮我拴这条红线。我想,那时的我和你一样正经受着独在异乡为异客的煎熬,只有音乐才能打开那扇封闭的门。所以,当我情不自禁的冒失后,我很长时间都不敢去丘比特酒吧,我怕听见你的琴声,怕看到你演奏时呜呜咽咽地投入,怕你演奏完再像一块木头一样倒进椅子-
终于把心里的话一吐为快,再也不会堵住我的心让我心事如霾。
嘉铭,你不会笑我吧,期望冥冥之中,这就是缘,是相知相契的缘,你怎么看?
如果你看完了这封信,谢谢你有心地来看我,我可以猜想那悠扬的琴声里一定飞扬着守候的温暖。如果你没有看到这封信,那我就谢谢你曾经的琴声,给了我那一段美好的记忆。
清渃留笔

我的血一下子涌上头顶,快速地抬头想寻找那个护士,早已人去走廊空。捧着那页信纸,再一次细细阅读,一团热气从头到脚上下贯通。
我不知道是怎样挪下的楼梯,两只脚如挂了铅一般。走出医院的大门,才猛然想起:“那束花放在哪了?身后还背着一把沉重的琴。”
回丘比特的路上,阳光特别灼灼,空气里浮动着一丝甘甜的味道。
“这就是开春嘛?”
你晃悠在我的身前,我像你的影子,想加快脚步追赶,你也在加快着脚步,我故意放慢,你也故意地放慢。
“你到底伤成什么样?”此时,我的意识才算有些清醒。
“无论怎样,我一定要找到你。我要陪你康复,陪你治疗。我坚信,只要我们一起努力,你身上的伤早晚会好。我要为你拉琴,为你排解孤单和寂寞,只要我的情在,你的心就不会留下疤痕。无论你现在怎么样,我都会陪伴你的将来,相亲相爱的人生才最美丽。”
此刻,我隐约感应到你伤痛的部位,因为我的心已经搭住了你的神经。“如果你有感应,就请告诉我你在哪里。
清渃,我怎么忍心让你独自忍受折磨。”

(十一)让生命的鲜花盛开

回到丘比特已是中午。
老板正闲散地坐在吧台前,看见我回来,笑吟吟的盯着我。
我觉得有一些不正常,便走到了他的面前问:“你这种表情是什么意思?”
老板没说话,立起右手食指在我面前晃了晃,然后故作神秘地眯起眼睛继续盯了我一眼,才扭身到吧台上拿起一个红色丝绒的本子递给我。
我狐疑地接过,丝绒的封面上赫然两个烫金的大字映入眼帘:聘书。我的手心有些微微出汗,快速地翻开,是B市著名专业交响乐团的正式聘书,明黄纸页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五线谱上跳跃的高音,一个比一个飙响。我吃惊地抬起头看向老板,没等张口问,他坏笑着摇了摇头,又从吧台上拿起一个快递口袋递过来。
“这,又是什么?”放下聘书,我连信封上的落款都没顾得看,就一下扯开封口,掏出里面的信札,那是一份全国青联赴西部地区义务支教的通知书。待我看完把通知书递给老板,那意思是:“我没什么可隐瞒的了,给你看看,帮我拿个主意呗。”
老板看完通知书点了点头,从鼻孔里擤出一口气说:“兄弟,你已经修成了正果,看来丘比特是留不住你了。”他的话明显带有揶喻的成份,但饱含着真挚和动情。
这下轮到我指了指那本聘书,不解地望着他。
老板淡淡一笑:“你觉得有什么奇怪吗?自从你来到丘比特,因为你的气质与众不同,我就觉得你不是个一般人,所以就对你多了一些关注,又通过一段时间了解了你的为人和能力,我深知你是一个很有故事,也应该是一个前途广大的人,我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耽误你的前程呢?前一阵子我请了这家交响乐团的总经理和指挥来看过你的几场演出,他们一致称道你的水平,因此和我商量要把你挖走培养。虽然我的心里十分舍不得,但是我告诉自己,不能把你困在这样一个小地方混日子,你应该到更广阔的天空去施展你的才华。海为龙世界,天是鹤家乡,我就是再不舍也懂得割爱放生的道理吧。”
噢!我猛然想起,怪不得好几次演出之前老板都特别地跟我打招呼,要我演出的时候卖卖力气,原来如此。我的眼里充满了感动。
老板用两根手指弹着那张通知书问我:“兄弟,这个通知又是怎么个情况?啥时候还和西部支教扯上了关系?”我坐到他的对面,拿过他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要说起这件事,都过去三个多月了。有一天晚上我睡不着觉看电视,刚巧晚间新闻里播出全国青联的呼吁书,呼吁全国的青年音乐工作者到西部边远地区去开展义务音乐教育支教活动。呼吁书上说,为了西部贫困地区的孩子们能上一节正规的音乐教育课,让他们也享受一下城里孩子的音乐课,让音乐的平等给他们送去美好和正能量,支教时限为一年。说实话,在丘比特这段时间,受到你们前后两任老板的事迹感染很深,所以我第二天就毫不犹豫地填报了相关信息寄过去,而且我还特别争取到最边远、最贫困的地方去支教的机会。原本想,如果没能通过全国青联的资格审查,也没什么遗憾,就不告诉你给你添乱了。如果一旦有幸通过遴选,拿到全国青联的确认通知后再和你通气,我知道你一定会支持我这样做的,你说是吧。”
老板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兄弟,有心人,天不负,是你的素质决定了你未来。不过你小子也别高兴太早,幸福扎堆来也同样烦恼,你可要心里有数。”
“这是什么话,幸福扎堆来怎么还会有烦恼?”我理解的是他觉得我会掉进选择的烦恼。
说话之间,老板又像变戏法似的从兜里变出一张硬纸卡片,“看看吧,这个也是你的。”
这是一张对折的硬塑封卡片,洁白的封面上盛开着火红的玫瑰,竖写的八个红字:“情人节舞会邀请函”。打开,页面的设计很是考究,两行变体美术字清新怡人:“XX国际传媒公司兹定于二月十四日在金风玉露音乐大厅举办情人节假面舞会,诚挚邀请许嘉铭先生作为本次舞会的特约嘉宾,敬请届时莅临。”
“情人节?假面舞会?”我顿时一头雾水被蒙住了。
老板看见我一付囧态,诡异的一笑:“兄弟,你今天到医院是不是扑了空?”
“这件事他怎么知道?难道——”我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真笨,这XX国际传媒公司不就是清渃所在的公司嘛,瞧这脑袋长的。”立刻咧开嘴笑了。
“你这小子,是个有福气的人,好事都能赶到一天。你是不是纳闷我怎么知道你到医院扑了空吧?告诉你吧,你的事我早就知道。那个姑娘在ZZ购物中心前面受了伤,是我开车给送到了医院。后来她的那两个朋友找到我,说她在医院一直想要见你,可是她的两个朋友又不太清楚你到底怎么想的,就事先和我通了气。还记得以前我和你有过的一次深聊吗?这一次邀请她们看你的演出不假,主要是为了给她们介绍你的基本情况,我觉得那个姑娘真的挺好,你不应该错过,我就把你和盘托出了。她们两个原本也带着来征求我意见的想法,想问问我能否劝你去医院看看她,我觉得还是她们直接找你更好,这样更让她俩一目了然。那天她俩得到你去的答复,才有了今天发生的这一系列故事。这张邀请函她俩早就放在了我这儿,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你今天去了医院,说明你很在意那个姑娘,那这个东西我会交给你。如果你根本没有去的意思,说明你并不在意和那个姑娘的关系,你也就根本见不到这个东西了。现在,邀请函已经交到你的手里,离舞会还有一周的时间,去不去你还有时间决定。我的意思,你要是想去就别误了人家的等待。你要不想去,那我可当仁不让了。”说这句话,他的眼睛还暴露出挑衅的意味。
我把聘书、通知书和邀请函立刻抱进怀中,几张纸突然变得很重又很温暖。
“我——”一阵酸涩涌来。
“你可要想好了,看看邀请函下面那个手写的电话,去不去都给人回个信儿。”老板说完,理都没理我的就转身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的眼睛已经湿润……

走进那道闪着彩灯的门口,舞池里一对对男女正翩翩起舞。《幻想交响乐》引领着他们的舞步,衣袂飘飘,尽情地旋转、旋转。我非常好奇地想看见他们的脸,但是很遗憾,他们的脸上都戴着花色各异的面具。
站在人群之中,我抬腕看了看时间,刚好九点整。
音乐声戛然而止,跳舞的人们纷纷退出舞池,只见一位身材高挑,一袭白色礼服的女主持人姗姗而来,溢满职业的微笑,举起话筒:
“各位佳宾,各位美女帅哥,早上好!今天喜迎春天的玫瑰之约舞会在XX国际传媒公司及总经理的鼎力支持下,在公司企划设计部的具体操作下,让这个春天充满了阳光的味道,也让情人节的玫瑰更加芬芳。在此,我代表所有的来宾,感谢主办方的盛情和热心。同时,我也代表主办方欢迎各位嘉宾的光临。在这个春光明媚的时刻,愿所有的嘉宾们点燃爱情之火,生命之火,热情奔放地去寻找属于生活的美好吧。刚刚的一曲梦幻交响,把我们的舞会推向了第一个高潮。现在我们换一下心情,有请一位美女为我们演奏小提琴独奏《浪漫曲》,请以热烈的掌声欢迎。”
不知不觉,我竟被参加舞会的人们挤到了舞台前面。
你身着淡紫色的礼服,蝴蝶样的面具遮住上半边脸,两只眼睛闪着星光,一张薄嘴唇,似笑非笑地朝定我的方向。站稳,侧头,随着弓弦的游走,熟悉的音符流水样涌出,似冬天的残雪,又如入怀的春风。
你的两个闺蜜分别站定我的左右,稍胖的那一位递给我一束鲜艳的玫瑰。
“还不冲上去,等什么?”
我捧起玫瑰,等最后一个音符滑落,气定神闲地登上舞台,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掌声、口哨声。
“清渃,拉得真好,祝贺你。”
“你怎么没事先给我打个电话?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洒脱地一笑,附在清渃的耳边说:“看到你已经基本康复,我无比的开心。今天有幸来参加舞会,我更感到莫大的幸福。本来想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送你一个礼物,但是实在对不起,因为我已经决定去西部边远地区义务支教,刚好今天十点钟要到火车站集合。所以我今天不能参加完这场舞会,怕你失望,只好把所有要说的话全写在这封信里……” 说完,从大衣兜里掏出那早已写好的信。
清渃突然地摘下面具,那双动情的眼睛闪动泪花,强忍着咬住下唇。
我歉意地搂过清渃,清渃也紧紧地拥住我,泪水沾湿了我的腮边。我双臂再一次用力地抱紧,定了定气,在清渃的脸上轻轻吻下。然后潇洒地转过身,向台下的所有人深施一礼,穿过哄嚷的人群向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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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7 12:27:1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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