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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日子
文/醉客老唐
（一）紧急情况
刚坐到办公室，爱人的电话便随影而至，听得出她的声音急促还略带哽咽。
“老公，我妈今早住院了，我得马上回家！”
“啥？现在什么情况？谁打的电话？”
“我姐刚打来的，说她已经一个星期没吃啥东西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就说让我快点回去。”
“哎……,那你赶紧去车站吧，到了家给我来个电话。”
“嗯！丫头的衣服都在衣柜的第二个整理格里，你的在第一个。要换衣服你们自己找一下就行了，别忘了，她今天晚上有课，六点半去接，千万别接晚了，要不她着急。”
放下电话，我的大脑似乎有点缺氧，神情有些恍惚。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7点20分！看来能赶得上早8点的那班快车，上午她就能到家。”我默默地叨念。
立马，又想到什么，操起电话：“别忘了带点现金，自己坐车注意点！”
爱人是家里的“马大哈”，这样的提醒绝不可少。
（二）岳母
岳母今年八十岁，操劳一生，养育七个子女（五子二女，爱人是最小的）。典型的小脚老太太，没上过学，连自己的名子都不认识。
她和岳父是两姨表兄妹（两个人的母亲是亲姐妹），所不同的是岳父家的成分是贫下中农，岳母则是地主家的小姐。两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受那个年代父母之命和媒约之言的约束，才有了今天看起来“不应该”发生的姻缘（近亲结婚）。
按俗常的择偶标准看，那时的岳母很具发展眼光。岳父人长得高大帅气，虽不擅言谈，但性格温厚，且是方圆几十里内唯一的国高毕业生。不过，依
当下的择偶观念，确实门不当，户不对。岳父家里穷得叮当响，要房没房，要车没车，学历也才“国高”水平，又不是博士硕士，当不了什么官，也掌不上什么权。长的帅那得看以什么标准，既非名星天王，又非流量网红，帅的范围当然受限。如果再搬套现下的生活哲学，恐怕这两个人连共同语言都没有，一个有知识，有文化。一个大字不识，纯粹的小家碧玉，将来能怎么样，未知且存了太多的变数。
然而，六十年过去，他们的日子在经历了孩子的接二连三出生，岳父被抓了壮丁背景离乡（一年后自己当逃兵跑回了家乡）。还有在那个疯狂造反的年代，因为逃兵的历史和窝藏逃兵的事实他们两人被批斗，被隔离，被审查，到落实政策等等诸多变故，他们都坚定的相互依靠。无论面对怎样的艰难苦困，都在彼此用各自的肩膀为对方遮风挡雨，用各自的忍耐去承受所有的寒冷和苦涩。根本没出现过现下所谓的“几年之痒”，也没有因为谁的议论和风凉话而生出隔阂，更别提闹分居、闹离婚这等事了。在他们的嘴里常能听到的是：“人就这一辈子，亲还来不急呢，哪有功夫扯闲蛋。”
岳母是个有意思的人，从不“看人下菜碟”。
落实政策后，岳父全家从农村返城。七个孩子那时已经有三个结了婚，生活条件应该较之以前宽松了不少。但谁能想到，搬进城里的这个家自此成了村里人的旅店。自家亲威不用说，更多的是前村后甸只要能够沾得上边儿，哪怕仅见过面或者听说过的七大姑八大姨、三叔二大爷们。这些村里人进市里办点小事、看个小病都会顺路来这个家暂住。岳父的好脾气有求必应，却害苦了岳母，她经常是这一波儿没伺候完，另一波儿已经进屋了，撤不下去的桌子，吃不完的流水席。孩子们有时烦得不行，就给人白眼儿，岳母就会教训他们：“可不行那样，都是乡里乡亲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人家谁大老远跑城里来都不容易，谁没事就为了上咱家吃顿饭？”孩子们慢慢习惯了，没事开玩笑说：“我妈是见个要饭的都得拽屋里来给口吃的！”
岳母的传统像她那双少见的“小脚”。
改革开放初期，长头发，蛤蟆镜、喇叭裤成为新潮年轻人的标配，家里的三哥就是个十足的“流行”派。但因为岳母的缘故，他在家里轻易不敢造次，每天只有出了家门才到朋友家偷偷地换上墨镜和喇叭裤。赶巧有一天他拎着录音机和一帮狐朋狗友在市场闲逛被岳母撞见，想溜已然来不及，被颠着小脚的岳母连打带骂地拖回了家。“一瞅你那‘流氓头’（她把留长发的男人称流氓）我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还敢穿上流氓服鬼混，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赶紧把你那流氓头给我剃了，把那衣服给我剪了……”三哥虽然也抗争，总归没拗过岳母，头发被剃成了光头，喇叭裤也给剪成了短裤，蛤蟆镜摔成了碎玻璃。在岳母的置下，家里就不许有那些不三不四出格的玩意儿。
我和爱人结婚的时候，六十六岁的岳母脑血栓刚出院，行动不便，说话费劲，但人并不糊涂。我知道，让一个整日嘴不停，脚不闲，忙里忙外的人突然变成如此模样，心里一定会落差很大。尤其岳母比我的母亲整整大出一轮还多，几乎和我的姥姥同龄。所以，我待岳母就像对待姥姥那样，闲了没事就坐到她床头和她“拌嘴”玩，每次把她逗笑之后她就会板起脸骂我：“去你妈蛋的，你是看我打不着你就气我。等你妈来了，非得让她替我好好打你一顿不可。”岳母能笑得出来了，我们心里都有释放的轻松。病在闲上的几年，岳母也会时不时地叮嘱我和爱人：“你们可得好好待成（家乡话，对待的意思）你妈，她一个四十多岁就守寡的老婆子，拉巴（养活）你们几个可不易，不像我还有老头子管着，她有啥？你们要是不好好待成她就是丧良心。”说这话时，她的表情严肃而郑重，让我们心里一刻也不敢忘记。
随着病情加重，岳母又卧床了十年，小脑萎缩让她经常犯糊涂。但只要清醒，她就会起着岳父的手，念叨着所有农村老家的人和事，岳父也跟着呼应。看得出一聊起陈年往事，他们都很专注，也很投入，仿佛所有的过去浮现在眼前一样。我们不清楚他们说的到底有谁，是什么，却感受到他们的默契、幸福和温暖。
清晨，爱人打来电话，说岳母昏迷了两天，现已脱离危险，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要张罗回家。经大家劝说，方才安静。刚刚输液前嘟囔了一句话：“瞅瞅咱们那个活爹，也不知道来看看我！”然后再不言语。爱人还说，两天来，岳父在家如坐针毡，茶饭不思，是大伙怕他受不了才不许他去医院，他自已偷偷哭红了眼睛。
“总算闯过了这道关！”我悬着的心略略放下。
（三）生命咏叹
几天来，辗转反侧，一个问题始终纠结着我的思绪，似乎一有空闲，便不自觉往那个问题上想。
都说“四十而不惑”，可一旦面对了这个问题，我却突然地困惑了，甚至困惑得有些纠结。
这个问题就是关于“生命”。
当然，我清楚，如果没有岳母的这场病，我应该不会为这个问题所纠结，至少短期内不会。
关于“生命”，这个看似浅显不过的名词，无需翻《辞海》或者《说文解字》一类的工具书，词面意思估计三岁的孩子都能懂。
那天晚上，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驱使，我拿出《新华字典》（1979年修订版），在408页找到“生”的14种解释，我用笔记下②：可以发育的物体在一定的条件下发展长大。③：活着。又在318页找到“命”的4种解释，记下①：生命，动物、植物的生活能力，也就是跟矿物、水等所以有区别的地方。②：迷信的人认为生来就注定的贫富、寿数等。我把四种解释做了一番比较后按庙宇的意义进行排序，自觉顺序应该是②①②③。
生命，可以简单地理解为“活着”。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命从属于自己开始，到不属于自己结束，可预见的是唯一的结果—死。而那么多的不可预见仅是过程。套用以上排列解释：就是人从出生，具备了生活能力，在一定的条件下发育成长，直到生命结束。还能有其它吗？再有无非贫富和寿数，我觉得这些都属后天的附着，与生命本质的关系并不紧密。
同样，既然活着，那就应该知道怎样活。分析一下，跳不出两个框子：其一，有思想，有追求，有奋斗，有目标。这可能是大多数人活着的愿望，不管想什么，不管追求啥，更不管奋斗目标指向何方，只要有这个愿望肯定好（当然，这样的活着不能突破做人的道德、原则和底线）。其二，浑浑噩噩，无所事事，得过且过。拥有这样想法的人不一定多，却在生活里多见。前一种人为达到目的而活着，总要付出更多的辛苦和代价，既所谓实现人生价值。相比后一种人要累得多，毕竟后一种人可以活得不管不顾。
那么，我算哪一种人呢？我对号入座。从思想和心理上我应属前者，但现实生活里中我偏偏却是面对自己、生活和社会都无能为力的后者，毕竟我只是一个平凡人、平常人和普通人，思想很浅、目标很短、心理很脆弱。
又想起前一段重新捧读的《明朝那些事儿》，朱重八、解缙、王阳明、于谦、严嵩，张居正等等人物在脑子里波来荡去。有文字作证,他们的生命在历史的天空都曾留下过浓墨重彩的篇章，无论至高无上的皇帝，学富五车的才子，青史留名的英雄，还是运筹帷幄的智者，遗臭万年的权臣，他们最后的结局呢？不过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而他们的生命过程所投射的影子更才是我们今天面对生命的一面镜子。
由是，我又想到在没有何病兆，生命戛然而止的七十三岁祖父，也想到饱受病痛折磨舍我们而去的四十七岁父亲，还有刚刚挣扎过死亡线的八十岁岳母。生命在每一个个体里的表现，不是无限度地延长，也不是想有就有，想来就来的。所以，应趁着拥有生命的活力而倍加爱护，别因为这样和那样的虚妄而影响了活着的质量，可能任何的一点挥霍都是对生命资源的重大浪费。
活着，逝去，还能其它别的形态吗？检验生命质量的标准何尝不甘落是活着的长度？
思虑过，我忽然觉得，活着的道理很浅显，却也深奥。不经意地想起一句很经典的台词：“眼睛一闭一睁一天过去了，眼睛一闭不睁一辈子过去了。”
生命，就在一闭一睁之间诠释了悲欢。
（四）雨夜
独倚在沙发上，连灯也懒得开。
客厅的空气在漆黑里挤作一团，压缩着我越发寂寞的神经。四壁和屋顶像一张结结实实的网，严丝合缝地罩住每一个角落，让我无法动弹，思维陷入空白，连呼吸都有些滞涩。
往日，坐在同样的这个位置，要么手举遥控器，没完没了地翻看着电视频道，唏嘘着频道的多和能欣赏东西的少。要么装模作样地捧着一本书，伴着电视里的不咸不淡的声音，假装心静。要么呆坐，瞟着爱人拿着抹布东抹一把西擦一下，听着耳朵都快长了茧子的唠叨。她的唠叨不痛不痒时可能回两句嘴，如果实在听不下去，干脆两眼望天，欣赏吊灯投射的光影，这样的情形比回几句嘴还气人。
如今，没人在耳边唠叨，没人在眼前晃悠，没人跟我抢电视，也没人再埋怨我懒，更没人提这样那样的要求，屋子里一下就变得如此而清静，我却忽然连开灯的心气都没了。
老夫老妻了，真地难舍难分？
感情的事无道理可讲，更不关乎老少，懂得的人才会牵挂。一千年前苏轼先生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悲凉。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谁说相思无用处，却在情淡情浓时，为情而活，始有生活的滋味，来世上一遭，情才是致命的毒品。
索性打开记忆的闸门，任感情的潮水奔流。
十八岁时的偶然相遇，是缘分垂青。四年相恋的劳燕分飞，是执着的等待。三十年的婚姻相伴，是同甘共苦的相守。还有以后注定的嗑嗑绊绊，都是在兑现爱的承诺。“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少年夫妻老来伴儿，我领悟着其中的真意。相知相契，相信爱人一定会和我心有灵犀。
窗外，细雨沙沙，屋檐滴水“滴滴嗒嗒”地敲打着节奏。夜逾加地潮湿，黑色也逾加深重。
“连阴雨一个星期了，都快赶上南方的梅雨天了嘛！”不知为什么，我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莺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看着十多天来零乱不堪的家，触景生情。
夜已深，还是洗洗睡吧。
（五）归去来兮
岳母终于出院。
爱人打来电话，说要坐下午五点半的高铁回来，晚上七点钟能到家。
女儿放了学便命令我和她一起收拾屋子。“一会她回来又该磨叽了，快点吧。”我还是头一次这么痛快地领受这样的任务。
提前一小时到车站迎候，女儿和我的心情一定不一样。
当爱人大包小裹地出现在出站口，我们只对视了一下，就一切恢复如常，仿佛这些天根本没分开过。
“走，咱们吃饭去吧！”接过爱人手里的包裹，我像家长一样发号施令，底气显得很足。
“归去来兮，田园荒芜胡不归？”……
十天，非常的日子，非常的心情。
图片取自网络，谢谢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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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0-9 09: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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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0-9 12:3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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